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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寧波沒有挽留他,「對不起,今天真不是時候。」

  「沒關係,我們改天再約。」

  寧波送羅錫為出門,看著他把車子駛走。

  她一直站在門口,直到正印母女回來。

  阿姨渾身有點顫抖,寧波連忙用一張披肩裹住她,並且喂她喝了兩口白蘭地,扶她進寢室去。

  跟著身後是她們熟悉的唐律師。

  唐律師說:「沒問題,讓她多休息,明早我再來。」她也輕輕歎口氣。

  只要是女性,都會忍不住為這樣的事嘆息吧?

  阿姨看著女兒與外甥,忽然輕輕說:「你倆長得這麼大了。」

  醉眼看人,老是弄不清楚過去現時未來。

  正印不語,寧波笑著敷衍,「可不是。」

  「我也不至於笨得以為他會是一輩子的事,可是,到真的發生了,仍然難過。」

  寧波握住阿姨的手。

  阿姨垂下頭,「真累,就這樣睡下去,一眠不起就好了。」

  寧波微笑,「這叫壽終正寢,是華人一貫嚮往的一種境界。」

  「很難得的一件事吧?」

  寧波答:「誰不怕臥病數載方能辭世。」

  正印忍不住,「你們在講什麼,我都聽不懂,媽,別理寧波,你好好睡一覺。」

  「你總是不瞭解媽媽。」

  正印啼笑皆非,「我還沒說你不瞭解我呢!」

  「阿姨,明天我們再談,這幾天我與正印都搬回來陪你。」

  這時方女士忽然笑了,揮揮手,「不必替我難過,這幾年我跳過舞,聽過音樂,開心過。」

  她熄了燈。

  正印與寧波退到偏廳坐下,寧波自斟自飲。

  「阿姨說得對,當年開心過就好。」

  「替她查查賬目,看那個人卷走了多少。」

  寧波但笑不語,把酒杯放在臉頰邊摩挲。

  「我說錯了嗎?」

  寧波感喟,「金錢其實沒有什麼大用處,除出衣食住行,世上能夠買得到的東西多數只是次貨,阿姨又不笨,心中早已有數,這次投資並不算完全失敗,對方的確付出時間精力來交換。」

  正印忿忿地說:「我母親還賠上十年光陰。」

  「那人也是呀!他也已經年老色衰了呀!這想必是他最後一宗生意,他是立定心思跟那寡婦去從良了。」

  「但願六個月後那個女人甩掉他!」

  「會的,一定會,不過可能不是六個月,也許是三年或是四年。」

  正印心裡好像舒服了一點,「寧波,你真看得開。」

  寧波詫異,「能不看開嗎?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以我的出身,掙扎至今日衣食不憂,應當感恩了吧?」

  「可是,生活中還應有更高的要求吧?」

  「所以陪你瘋呀!你說看到什麼好貨,我一定出來幫眼。」

  「對,」正印想起來,「那位羅君呢?」

  「回去了,這上下哪有工夫應酬他?」

  「寧波,到你五十六歲時,你還會不會追求異性?」

  寧波很坦白,「會,幹嘛要退縮。」

  「要是他比你小十年呢?」

  寧波笑,「我從來不會讓這種小節阻撓我辦正經事。」

  這時身後有一把聲音說:「你們還沒睡?」

  是方景美女士,她已經沒事人似的,正印與寧波放下心來。

  表姐妹倆卻輾轉反側,各人在小床上看著天花板到天亮。

  早上又被方女士奚落:「怎麼一回事?失戀?看上去比我還憔悴。」

  寧波與正印用手托著頭,面面相覷,苦笑。

  下午,寧波去探望母親,說起阿姨和那個人已經分手的事。

  「那人到底叫什麼名字?」

  寧波側著頭,「阿姨肯定介紹過,我卻沒留意,一直以為他三兩個月就會失蹤,何必費神去記名字?早知有十年那麼長時間,記住了也好稱呼。」

  「現在又不用了。」

  「可不是。」

  「景美說,他對她很細心。」

  寧波承認,「我從未見過姨丈那麼體貼過。」

  「那麼說來,景美也算值得。」

  「咦,媽,聽口氣你並不反對。」

  「她的事我憑什麼有意見,每個日子都靠她肉身逐分逐秒,一步一步挨過,冷暖自知,誰有資格批評她?」

  從娘家出來,寧波馬上撥電話給羅錫為,「昨晚一頓飯沒吃好,今天我補請。」

  羅錫為意外,「我正想找你,沒料到你會主動。」

  寧波歎口氣,「來日無多了,非緊張一點不可。」是受了刺激後的反應吧?

  「時間地點任你選擇。」

  她把他請到家裡,做了烤牛肉與薑茸布甸款待。

  羅錫為笑,「如此厚待,無以為報。」

  「老朋友了,不客氣。」

  漸漸對著舊時小友把往事全勾出來複述一遍,一點顧忌都沒有,講到委屈之處,眼都紅了,他像她失散多年的惟一親人,在他而前,她不怕失禮。

  然後她問他:「這麼些年來,你仍獨身?」

  羅錫為想了想:「十三歲那年,愛上一個西班牙裔女同學,棕色大眼睛,白皮膚,高挑身段差點私奔,後來蹉跎下來,晃眼至今。」

  「想起來恍若隔世?」

  「就是這種感覺!」

  寧波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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