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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是,寧波的確考慮過。

  是這場股票災難救了他們的關係。

  寧波自身後摟住丈夫,面孔貼住他背脊。

  她問:「我們窮了嗎?」

  「如果是,又怎麼樣?」

  「馬上離開你。」

  「會嗎?你真會那麼絕情?你不打算餘生照顧我?」

  「餘生是一段很長的日子。」

  「我會儘量省著吃。」

  孫經武外型有點憔悴,一整天沒刮胡髭,又故意咳嗽幾聲,裝一副潦倒相,寧波看著他,忽然很認真地說:「好吧!我背著你走。」

  孫經武很感動,「寧波,謝謝你,謝謝你。」他知道有女子因對方窮了免他騷擾召警侍候。

  「我們是不是真的很窮?」

  孫經武忽然笑了,「不,我們沒有,可是客戶有。」深深嘆息,「我竟沒看到這場浩劫。」

  「你又不是未卜先知。」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捧著頭。

  寧波隱隱覺得不妥,「你打算怎麼樣?」

  「若是古人,應當自殺謝世的吧?」

  「你敢!」

  「事前其實已有種種跡象,是我財迷心竅,未能向客戶提出充分警告。」

  「他們未必聽取。」

  「那是他們的事,可是我沒有盡我的責任。」

  寧波見他情緒陷入低潮,只得力勸:「不用跳樓吧?嗄,勝敗乃兵家常事,看開點。」

  半晌,孫經武才抬起頭,「經過這次,我大徹大悟。」

  寧波瞪著他,「你要剃度了?」

  孫經武不得不笑出來,「不不不,我戀戀扛塵,不捨得放棄繁華錦鏽的人世間,我打算這次收拾完殘局之後,改行做別的。」

  寧波呆半晌,要過一陣子才完全消化孫經武的意思。

  「轉行,做什麼?」她大大納罕。

  「我有一張倫敦大學經濟學文憑,也許可以教書。」

  寧波立刻問:「女學生都年輕貌美吧?」

  孫經武馬上答:「校花都出在經濟系。」

  寧波說:「半途出家,未必討好,你要三思。」

  「是因為學生是美女吧。」

  寧波溫柔地答:「當然,不然還為生活不成。」

  「要是我答應目不邪視呢?」

  「不行,人不迷花花自迷。」

  「你認為我還有魅力?」

  「從來也不比現在更富吸引力。」

  到了翌年春季,孫經武就真的退下來了。

  這時,寧波已經在他家裡住成習慣,把部分衣服用品也帶了過來,並不認為不方便。

  正印來看過,覺得很好,「你們賢伉儷都喜歡陋室空空,非常相配。」

  寧波瞪她一眼。

  正印掩住嘴,「對不起,那不是一句好話吧。」

  「囡囡說話都比你更有紋路。」

  最值得佩服的自然是阿姨,損失多少,一字不提,反正根基深厚,無所謂。

  孫經武空了下來,寧波自然得陪著他,原來,任何感情都需要時間灌溉,枯萎的苗秧漸漸複生。

  一日,寧波向姨丈請辭。

  姨丈大吃一驚,「你要出去另起爐灶,與我邵某人打對台、搶生意?」

  「沒有的事,我辭職後退休。」

  「我不相信,日方中天,如何言退?」

  「世上除工作外還有許多賞心樂事。」

  「是嗎,那都是些什麼?」姨丈十分置疑。

  寧波笑不可抑,她知道都會中還有百多萬類此工作狂,都認為生活中除出苦幹沒有其它。

  那也不是壞事,就是這些人把社會搞得蒸蒸日上,無比繁榮。

  「我想花多花點時間在我家庭上。」

  「對,」姨丈想起來,「你新婚。」

  「不算新了。」

  他好像忘記他送了他們一對名貴鑽表當賀禮,結果孫經武從來不戴,寧波戴那男裝的,倒不算惡俗,女裝的鎖在保險箱裡。

  「你告假好了,半年,一年,隨便你。」

  「不,我餘生都想自辦公室退下。」

  「你會悶的。」

  寧波微笑,「不會,姨丈,我自幼在你家長大,你知道我從未做過真正小孩子,我其實沒有童年,現在我想拾回童真,為自己興趣做一點事。」

  「那又是什麼?」

  「學跳舞,寫一本小說,畫水彩畫,看風景。」

  「不賺錢了?」

  「暫時停一停。」

  「賺夠了?」

  「心足就是夠。」

  「廠又怎麼辦?」

  「這些年來,廠內已經成立一套新式管理制度,誰去誰留都不是問題,照常運作。」

  邵某不由得說:「全是你的功勞。」

  寧波也不想謙虛,她初進廠際,只見幾個老夥計勢力膨脹,功欲蓋主,賬目含糊,雖雲賺錢,行政完全不上軌道,她看准機會,排除異己,樹立新制,那時不知受多少人詛咒。背後叫她小妖女。她為這間廠花了不少心血。如今身為董事,銜頭受之無愧。

  「你若真要走,推薦一個承繼人給我。」

  「麥承歡很好。」

  「承歡太漂亮了。」

  「唏,這怎麼好算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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