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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袁康候一貫英俊瀟灑,只是此刻略帶焦慮。

  「寧波,我有話說。」

  「我只有二十分鐘,請長話短說。」

  「寧波,幾乎全銀行區的人都知道邵正印懷孕,是真的嗎?」

  「真。」

  「孩子屬於誰?」

  「咄,你問我,我問誰?」寧波微慍。

  不知怎地,江寧波是有這一點威嚴,袁康候不得不低聲下氣,「寧波,我很關心這件事。」

  「你不必操心了,對,賢伉儷近來生活很愉快吧?」

  「寧波,這孩子是我的吧?」

  寧波看著他,「一個孩子只是你的孩子直到你對他負責。那是你的孩子嗎?你可有陪產婦到醫生處診治,你可有俯耳去聽過他心跳?」

  「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開會時間已屆,再見,袁先生。」

  「寧波——」

  寧波忽然面斥他:「袁康候你此人好不討厭,世事豈能兼美,魚與熊掌,得一應知心足,休再瞎纏!」

  袁康候平日也是個獨擋一面的人物,在他活動的範圍內相當受人尊敬,真沒想到到被一妙齡女子斥駡,頓時無地自容。

  寧波兩手按桌站起來,怒目相視。

  袁康候退出去。

  寧波氣猶未消,一手將桌上筆筒橫掃在地。

  假日,正印來娘家小住,寧波反客力主,招呼服侍她。

  正印見寧波忙個不休,不好意思,「我媽呢?」

  寧波取來一隻大墊枕,讓正印坐得舒舒服服,一邊笑道:「阿姨哪裡有空?阿姨正享受人生。」

  正印好奇,「還是那人嗎?」

  寧波不以為然,「什麼叫那人,人家有名有姓,放尊重些。

  「你對他有好感?」

  「任何令我阿姨生活愉快的人都算好人。」

  她遞一杯熱可可給正印。

  正印是那種精緻的孕婦,穿件大衣就完全看不出她已懷孕六十月,胚胎很幫忙,乖乖地一點也不妨礙母體如常操作,正印一向是幸運兒。

  「那個巧克力蛋糕,噯,再來一塊。」

  「不可以,今天配給已發放,明日請早。」

  正印微微笑,「袁康候找過你?」

  「你知道了?」

  「我不見他,猜想他自然去找你。」

  「奇怪,都以為我是好說客。」

  「你轟走他?」

  「他應慶倖我沒朝他扔手榴彈。」

  「你好像憎恨男人。」

  「他也算男人?我愛煞男人,可惜他不是男人。」

  「對你來說,怎樣才算男人?」

  「不是每個有男性生理特徵的人都算真正男子漢,男人要有勇氣承擔責任,愛護婦孺,有捨己為人的精神,帶頭吃苦……」

  沒想到正印反而幫男人說話,「男人也是人,對血肉之軀要求無謂太高。」

  「但是男人總得像男人,照目前男人水準看,我遲早成為同性戀者。」

  「人家聽了這種論調會說話的。」

  寧波微微笑,「你在乎人家說什麼嗎?」

  「不,我才不理。」

  「真好,我是你的同志。」

  「寧波,你是冰清玉潔的一個人——」

  寧波笑吟吟,「我有黑暗的一面不為人知,每夜,當人們熟睡,我逐家酒吧穿梭,去尋找肉欲的歡樂……」

  「得了得了,我知道了。」

  寧波氣餒。

  「袁康候願意離婚。」

  「你仍關心他婚姻狀況?」

  正即答:「我對他說,這不是談判的條件,他應先爭取獨身,才來和我說話。」

  寧波瞪大雙眼,嘩,大躍進,怎麼一回事?

  正印笑笑解答了她的疑問:「因為我已不再愛他。」

  不相愛,好說話。

  寧波十分感慨。

  正印說:「他說他會爭取。」

  「相信我,十五年後,他照舊依然故我。」

  「管他呢。」

  這是正確態度,不能等任何人任何事,自己一定要有工作、娛樂、消遣。

  這一章已經結束?又不見得,要待日後分曉。

  傍晚阿姨回來,問道:「正印在嗎?」

  「在睡覺,有點累。」

  寧波推開臥室門,見正印躺在自幼睡的床上,床鋪被褥還簇新粉紅色,正印面孔也還十分稚嫩,寧波有點不明白,時間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她走近正印,在床沿坐下,握住正印的手,正印輕輕睜開雙眼。寧波說:「孩子與你會寂寞的,不如給他一個機會吧。」

  正印訝異地問:「你呢?你就不怕寂寞?」

  「我習慣了。」

  「胡說,這種事永遠不會習慣。」

  寧波靠在床頭,「我沒問題,你放心,日後,我也許會與人同居分居數次,或結婚離婚數次,創業、賺錢、成名……忙著呢。」

  「你會不會找到那個人?」

  「茫無頭緒,反正我沒閑著,管它哩!」

  孩子在七個星期後出生,一點點大,放在氧氣箱裡,寧波天天去看她,那幼嬰容貌秀麗,五官精巧,一頭卷髮,像足了正印。

  一天,在醫院門口碰見袁康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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