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燈火闌珊處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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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聰明。」 「謝謝你。」 「將來,你會談戀愛嗎?」 寧波笑,「當然希望我會。」 「你會主動追求男生嗎?」 「那要看他是誰了。」 「寧波,你一定比我出息,可以想像我一輩子是穿了漂亮衣服與男生約會就過一輩子的人。」 寧波拍拍正印肩膀,「才不會,你爸媽那麼優秀,你一定得到遺傳,喜歡男孩子不是罪過,你放心。」 坐在前座的司機,聽到這樣老氣橫秋的對白出自兩個小女孩之口,不禁訝異地笑了。 自上一次約會起,寧波與坐在她身後的羅錫為有機會便說上幾句活。 「我們家的移民證出來了。」 「這麼快?」 「這一兩個月內就要成行。」 寧波不語,只是低頭頷首。 「我給你地址與電話,我們可以通信。」 寧波微笑。 得知這個消息後寧波對羅錫為較為冷淡,他是必定要走的人,她不打算與他太過接近,免得將來難過。 一天,正在房中做功課,正印叫她:「寧波寧波,來看,對面搬進來了。」 寧波知道對戶裝修了許久,在露臺裡可以看見工人進進出出地忙碌。 寧波放下筆去與正印看個究竟。 只見到一個白衣白褲的少年正在斜對面陽臺安放盆栽,一抬頭,看到兩個小女孩好奇的眼光,朝她們笑笑。 正印朝他揮揮手。 寧波看她一眼,「他起碼有十六七歲,是個大人了,那麼老,不適合你。」 正印剛想發言,室內轉出一個梳馬尾的美少女,穿小翻領白襯衫配三個骨花褲,走到少年身邊,雙手繞住他腰身,姿態親熱,嘻嘻哈哈笑起來。 正印問:「她有沒有十六歲?」 寧波仔細地看了看,「有了。」 「我多希望我也有十六歲。」 寧波說:「我也是。」 正印說:「足十六歲,媽媽說會准我跳舞到十二點。」 寧波卻說:「到十六步,我可以替小朋友補習賺點零用。」 邵太太這時匆匆忙忙過來說:「呵,你倆大這裡,聽著,對面有人搬進來了,以後,換衣服的的候,窗簾拉嚴密點,知道沒有?」 兩個女孩齊齊答:「曉得了。」 學期結束的時候,老師宣佈羅錫為移民退學,寧波不禁黯然。 正印最神氣,在學校裡有謝柏容替她拎書包,一出校門,司機又前來伺候。 寧波笑道:「正印你是個標準小公主。」 正印不以為然,「我也不是要什麼有什麼。」 「不不不,不是指物質,正印,我看你一輩子身邊都不乏真心愛你的人。」 正印笑了。 寧波感喟,她運氣就沒那麼好了,她父親愛耍個性多過愛護妻女,經常休業在家,滿腹牢騷,不合時宜,小小的江寧波已經可以看到將來生活只有更加艱苦。 一講到家裡,她大眼睛裡便閃出憂鬱的神情。 阿姨很會勸她:「左右還有我呢!寧波,你不必擔心,你還是個小孩,焦慮也沒有用,你爸天生名士派,社會也不是不尊重這一號人物的,將來你自會明白。」 可是母親越來越瘦,性情越來越孤僻,只有見到女兒的時候,才有一絲笑容。 這時,寧波的父親受一班同道中人慫恿,打算集資出版一本政治月刊,他向妻子拿私蓄,寧波聽見母親冷冷道:「你左手給過我錢,還是右手給過我錢?」 後來,又是由阿姨慷慨解囊。 寧波聽得姨丈問:「阿江拿去多少?」 「五千。」 彼時的五千元,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兩萬元可以買到中等住宅區的兩房一廳。 阿姨解釋:「我從來不搓麻將,你當我在賭桌上輸光光不就是了。」 「我明白。」 那份月刊在四個月後便關門大吉,一班同志因錢財拮据,搞得勢同水火,反目成仇。 隨後,寧波的父母協議分居。 方景惠女士搬了出來住,寧波去過那地方,小小一幢唐樓,沒有間隔,沙發拉開來便是床,地段比較偏雜,可是室內十分乾淨,燈很亮,小小冰箱都是食物,四處不見男人肮髒衣物、煙頭及空啤酒罐,小小的寧波忽然發覺,離婚也許不是壞事。 她父親對她說:「你母親嫌我窮。」 「那是不正確的,」寧波微笑,「媽媽最會熬窮。」 「那麼,她嫌我什麼?」 寧波據實說:「也許她既要主外又得主內,她累了。」 「還不是因為我沒有錢。」 「你不去賺錢怎麼會有錢。」 「事事講錢多現實。」 「那,」寧波笑,「就不要老怪人嫌你沒有錢。」 「你會來看你老爸吧?」 「自然。」寧波心裡卻躊躇了。 父親搬到三叔家住,只占半間房間,十分簡陋,屋子裡有一股黴氣,是夏季沒有冷氣,冬天不備暖爐的一個地方。 正印大表同情,「他們終於分開了。」 寧波氣餒,「以後,為著補償我慘痛的損失,你要對我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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