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燈火闌珊處 | 上頁 下頁


  羅錫為忽然說:「將來,要是我們失散了,憑什麼相認呢?」

  寧波指著左眼角,「你記得我這裡有一顆痣。」

  羅錫為笑著頷首。

  他上車離去。

  一車去,一車回,正印下車,詫異地問寧波:「那是誰?」

  寧波沒好氣,「不是你認識的人。」

  正印笑,「今天晚上,謝柏容家請客,你要不要去?」

  「不去!」

  第二天,寧波回白己家,看到母親正在改卷子,許久不抬起頭來。

  凡是這樣沉默,母親一定有心事。

  而且一定和父親有關。

  寧波一向懂事,靜靜過去替母親泡一杯新茶。

  江太太這才抬起頭來,「阿姨好吧?」

  「很好。」

  江太太微笑,「完全沒有煩惱?」

  「有,交了昂貴的學費,正印不肯前去上法文課。」

  「何用這麼早學?到了十五六步,凡事開竅,事半功倍。」

  「媽,爸爸呢?」

  「和老闆不開心,已經辭職,找朋友散心去了。」

  寧波不語。

  「你父親,一輩子總自覺懷才不遇,這麼些年了,總不檢討自己的脾氣。」

  「他會找到新工作的。」

  自然,要求又不高,只須聽幾句好活,立刻心花怒放,賣命去也,不論酬勞。

  江太太說:「他比你更像一個孩子。」

  所以寧波要快快長大。

  「你住阿姨家,媽少許多煩事。」

  寧波取出一條披肩搭在母親的肩上。

  「你身上外套是正印穿剩的?」

  「不,阿姨一式買了兩件。」

  江太太點頭,「阿姨對你真好。正印呢?正印那麼驕矜,她有沒有使你難堪?」

  「正印對我無懈可擊。」

  「寧波,這是你的運氣,」江太太歎口氣,「但願你將來毋須像媽媽般勞碌。」

  「媽媽能者多勞。」

  自己家裡總是冷清清,燈光幽暗,茶水不齊。

  母親老是為父親的失意憔悴。

  半晌她父親回來了,明顯地喝過幾杯啤酒,心情不是太差,口中吟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共消萬古愁!」

  然後倒在舊沙發上,用一張他編的副刊遮住臉,睡著了。

  江太太眉失皺緊緊,「你看。」

  寧波微微笑,「不要紫,他仍是我爸爸。」

  那晚寧波仍回阿姨家住宿。

  阿姨已收到風,「寧波,你爸又要轉工?」

  寧波無奈:「是。」

  歎口氣,「是為著老闆不願加薪?」

  「不,是因為世風日下,幾乎沒人認得中文字。」

  阿姨搖搖失,「苦了你和你媽。」

  「我媽是比較失望。」

  「你爸的頭巾氣太重。」

  寧波笑笑,「世上的確有他那樣的人。」

  「寧波,記住,阿姨家就是你的家。」

  比自己家好多了。

  小床上有電毯與羽絨被,臨睡之前吃熱牛乳小餅乾,而且,正印會進來聊天。

  「……榭柏容父親在美國領事館辦事,榭柏容喜歡美式足球及冰曲棍球,謝柏容——」

  寧波笑了。

  「可是,」正印忽然露出沮喪的神情來,「所有女孩子都喜歡榭柏容。」

  寧波夷然,「我甚至不知道謝柏容的尊容!」

  正印看著比她大六個月的表姐,十分欽佩,

  「寧波你最特別了。」

  寧波剛想開口,正印的話題又回到謝柏容身上去:「他的眼珠有一點藍色……」

  寧波打了個呵欠。

  「我喜歡同男孩子來往,」正印說,「我相信將來我的男朋友會多過女朋友。」

  寧波想起采,「那幀日本地圖你畫妥了沒有?」

  正印一貫瞠目結舌,如五雷轟頂般問:「什麼日本地圖?」

  寧波說:「我多畫了一幅,明早給你。」

  正印鬆口氣,「謝柏容比我們高一班……」

  第二天放學,寧波與正印結伴走出校園,正印忽然緊張地說:「看,謝柏容。」

  寧波抬起失,她失望了,謝柏容黃頭髮黃眼珠,甚至連皮膚也是黃色,只不過一個笑容比較可嘉罷了。

  只聽得正印喃喃道:「怎麼才能叫他注意我?」

  寧波看看她,輕輕吆喝道:「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寧波伸出左腳,絆住正印右腳,正印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前沖,時間算得准,剛剛謝柏容經過,反應快,伸出雙手接住正印。

  正印有點狼狽,可是立刻喜出望外,「謝柏容,謝謝你。」

  謝柏容連忙說:「邵正印,幸虧你沒摔倒。」

  寧波退開幾步眯眯笑。

  稍後,正印鬆口氣,說:「他約我看電影。」

  「那多好!」

  「寧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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