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德芬郡奶油 | 上頁 下頁 |
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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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知道尼羅河分白色與藍色支流」,「經上埃及的叫下游,經下埃及的叫上游,我都弄糊塗了。」 深夜,酒吧快打烊,雅量進去買冰凍啤酒,忽見櫃檯後一瓶碧綠色酒閃閃生光,像在叫她名字,她脫口:「Absinthe。」 酒保點點頭。 「給我一杯。」 「楊小姐,你喝啤酒就好。」 「你會得調製?」 酒保經不起挑戰,取現一隻調酒瓶斟入綠酒,加碎冰搖勻,倒進一隻小小V形杯子,接著,他用小茶匙勺起白糖,點火,把糖烤得融焦,傾入酒內,攪一攪,遞給客人。 雅量貪婪地一飲而盡,覺得那酒甜苦辣,濃得化不開,想必到明晨仍然回味,怪不得受十九世紀藝術家欣賞。 她點頭:「名不虛傳。」 酒保說:「楊小姐,你回記休息吧,這酒易上頭,別在甲板亂走。」 雅量笑笑,走向船頭。 她絲毫不覺有人跟著她。 前邊不遠的船上有人慶祝生辰,張燈結綵,音樂斷續傳來,是一種叫Jive的輕快舞步。 雅量抬頭,看到一輪銀盤似月亮,不禁脫口說:「真美。」月色已照耀數億年。 不料遠處有人輕輕答:「說得好。」 雅量沒有抬嘀咕不,她想繞去另一邊回房。 但那人卻說:「楊小姐,我們一早見過面,我叫朱利安,我遵囑站在十尺以外,可以說幾句話嗎。」 雅量實在沒有心情,她朝相反方向走。 「記得北大那碗豆腐嗎?」 啊,雅量訝異地停住腳步。 她欠那人十塊錢,或是,二十元。 「我就是那名交換學生。」 雅量納罕,在地球上繞了半個圈子,又碰到債主。 她一直感激那人的慷慨,她輕輕說:「謝謝你。」 「不客氣。」 她轉過頭看他,月色把他照得通明,好一個高大漂亮的年輕人,穿藍斜布襯衫已十分溫文。 他在月色也凝視楊雅量,她比他記憶中還要好看,她分明已經醉醺醺,手裡卻還握著啤酒瓶。 「我可以走近一點說話嗎。」 雅量不禁笑出聲,他還介懷她的恐嚇。 他只走近兩步,靠在圍欄上。 雅量想了想:「那晚,你為何在校園?」 他有點遲疑,終於緩緩答:「我是泳池義務救生員。」 「嗯。」 他看著遠處,「你一連兩晚獨自暢泳,我都坐在救生臺上,你沒有看到我。」 雅量想起,不禁尷尬。 「你一直在泳池旁?」 「是,楊小姐。」 「你看到我游泳?」 有一次,她沒穿泳衣。 「你違例帶著啤酒,我本想阻止你,但池邊只得你一個,我不想掃興。」 雅量說:「你應當揚聲。」 「你看上去有占寂寥,可是,隨後,在水中你又顯得高興,我聽見你笑聲。」 他聲音越來越低,明顯地陶醉不已。 「我跟你出院子,看到你吃甜豆腐,可是忘記帶錢。」 雅量不出聲。 這年輕人已經見過她的裸體,她不禁籲出一口氣。 「之後我就到史密生研究所報到,每次在極之苦悶的陰天,我想到那一晚你自得其樂甜美笑聲,我又活了下來。」 雅量意外,「你讀生物科技?」 「正是。」 「口的敢像個詩人呢。」 「那日看到你上船,我以為眼花,我太幸運。」 雅量側著臉看他。 他輕輕咳嗽一聲,忽然靜靜把襯衫鈕扣解開,脫去上衣,他低聲說:「現在你也看到我了。」 雅量啼笑皆非,他們這班男生每天只穿泳褲光著上身在船上走來走去,怎可同她的裸體作交換條件。 「對不起,我不該偷窺。」 是她楊雅量的錯,「My bad,那是公眾場所。」 光著上身的他像在展示本錢,渾身肌肉強壯有力,深色體毛從腮邊一直燃燒到胸前,然後一條線般匯合,伸延到小腹,他也是個毛孩。 雅量低聲揶揄他:「你看到的比我看到的要多。」 他把褲腰拉低一點,去到危險地步,他輕輕說:「我不介意,但我需要一間房間。」 雅量忽然淚盈於睫,她想說:無分國籍年齡,Y'all just want one thing,苦苦追求,低聲下氣,甜言蜜語,寒夜或風中站在門外靜候,毫無怨言,但是,得到之後,臉容即變,踐踏她自尊感情。 雅量身受內傷,她怕輕舉妄動,隨即七孔流血。 他低聲說下去:「我查入場證件的電腦記錄,知道你叫楊雅量,你是英語系客座教授,你是丹麥大使的妻子。」 雅量不說話。 「你好似不大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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