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德芬郡奶油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他不知道你有這個地方吧。」

  「我替你做冰凍咖啡,我有綠豆蓮心甜湯。」

  「我喝啤酒得了,你還那麼嗜酒?」

  雅量微笑,「每到花前常病酒。」

  「姐,為什麼離開我嫁丹麥人?」

  雅量不出聲。

  「說話呀。」

  「我愛他,我想有一個家。」

  方正藐她說:「你才不愛他,你不過想——」

  「啊,開始侮辱我。」

  他看著她,「雅量,這個丹麥人出名好色,他的D走遍天下五大洲,你嫁他?」

  雅量忍不住微笑。

  「你喜歡他的技巧?」

  「來,穿上襯衫,我們出去走走。」

  他把她抱緊緊,「我不要出去。」

  半晌他自皮夾子取出一張照片,遞給雅量。

  雅量一看,怔住,那時她與小毛相擁而睡的照片,他依偎她懷中,一雙胖胖小手肆玩忌憚地握著她左胸。

  雅量辛酸,她曾經那麼年輕,奇怪,歲月都到何處去了,她好像什麼都沒做過,又似什麼都沒做好,就這樣,已經老大。

  她凝視照片,不能言語,忽然哽咽。

  方正輕輕說:「這是我見過最色欲的照片。」

  雅量到廚房開了瓶香檳自斟自飲。

  「慶祝什麼?」

  雅量想一想,「活著。」這是很值得慶倖的事。

  她與他在晚風裡出外散步,在秀水街花攤邊留戀。

  方正問:「姐最喜歡什麼花?」

  「清香的姜蘭。」

  他握著她的手到清真館吃羊肉餃子,又緩緩散步回家。

  她沒有講,他也知道丹麥人不在京都。

  這一兩天雅量都沒回四合院。

  電話訊問,傭人告訴她:「荷頓先生一早一晚都問你,我說你在休息,他讓你找他。」

  「知道了。」

  她剛想回電,方正叫她:「雅量,我租了自行車。」

  他們騎車到香山公園,兩人都出了一頭汗。

  方正說:「在外國可以脫去上衣,這裡也許不方便。」

  他探過頭去親吻雅量。

  雅量溫聲說:「這也不大好。」

  「雅量,跟我走。」

  「去何處?」

  「天涯海角。」

  雅量輕輕說:「連我這樣一輩子不切實際的人都知道,那不會長久。」

  方正忽然動氣,「所有的女人都是牛,雅量,連你也一味盼望永久,世上何來永久,家父廿多歲碎世,賢媛阿姨也已離婚,你同丹麥人會長久嗎,你同他早就完結,不然你不會帶我到這裡來。」

  雅量動了真氣,「過來。」

  方正以為有什麼好外,也許他的姐會回心轉意,他走近。

  雅量沒頭沒腦的打他,「打死你,打死你。」

  他不覺痛,緊緊抱住她不放,大笑不停。

  傍晚,熱氣與花香一起蒸上來,沉醉得叫人迷惘。

  他們推著自行車回家,在胡同口看到一個理髮站。

  「咦。」方正喜悅。

  有一個小孩坐在椅子上剪平頭,方正看一看招牌,「二十塊錢。」

  理髮匠是個老頭,看到長髮披肩的他嚇一跳:「你要雙倍。」

  雅量不服氣,「三十元,你做不做?」

  老頭笑,「好,好,這是你姐姐吧,姐弟長得一模一樣。」

  方正坐下,「同那小孩一樣平頭。」

  老頭動手,方正的幫工發紛份落下,雅量有點不捨得,可是剪了平頭的方正濃眉長睫,神清氣朗,面頰曬得紅粉緋緋,面如冠玉,色若春曉。

  世上竟有如此漂亮的少年人!

  食色的雅量看著他的臉,淒惘一如湯默斯筆下《威尼斯之死》中老作家艾申伯看到美少年泰芝奧的情緒。

  理髮師傅用排筆替客人掃去碎發。

  她忍不住伸出手輕撫方正豐滿的嘴唇,他咬住她手指。

  方正輕輕說:「你的目光,叫我融化。」

  無論怎樣,雅量知道,逝去歲月,不再複還。再下去,徒然落得一點尊嚴不剩。

  他們付錢離去。

  方正不服貼,「為什麼認定我們是姐弟?」

  因為陌生人也看得出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愫十分親昵,毫無猜忌。

  雅量從身後抱住他的腰。

  方正輕輕說:「我哪裡都不想去,我只要與你在一起。」

  雅量微微笑,「毛毛。」

  她與他坐在小露臺聊天喝酒。

  「不要再回去,我不想他再擁抱你。」

  雅量不得不提醒:「我曾經擁抱不少異性。」

  「我不管,你是我第一個女友,那時我三歲。」

  雅量忍不住笑了。

  方正凝視她,「我知道因由了,丹麥人不再叫你笑,可是這樣?」

  雅量點點頭。

  生活變得十分沉重,不勝負荷。

  方正忽然說:「姐,你像一個孩子,全不合適結婚。」

  「你又討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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