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德芬郡奶油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品藻冷冷答:「讀書,考試。」

  賢媛帶著女兒準時到達大使館觀禮。

  十九歲小捷悟十分高興,「嘩,真漂亮,到處是白色晚香玉。」

  一對新人在長桌前接受註冊。

  捷悟說:「那丹麥人竟如此英俊,雅量姨的禮服別致斯文,他們就好像那種三層蛋糕上佈置的小小新娘新郎人形。」

  賢媛發覺雅量瘦了不少,臉上淤青清晰可見。

  小捷悟說下去:「我最喜歡雅姨禮服腰身夠寬鬆,一般結婚禮服都像裹粽子。」

  禮成,新人切蛋糕,新郎用手取起一小塊放進新娘嘴裡,繼而深深吻她。

  客人見他倆如此熱情,大聲吹口哨鼓掌。

  賢媛豔羨,也該這樣,人生匆匆一場,生老病死,若不把握時機苦中作樂,如何對得起自身。

  她與女兒早退,才走出使館門口,捷悟眼尖,指著對面馬路說:「那是毛孩哥哥。」

  賢媛一看,果然是方正那大孩子,他坐在一輛哈利戴維生機車上,一聲不響,

  凝望大使館前鮮花裝飾。

  啊,楊雅量不枉此生,她在屋內與英偉的舊情人結婚,小男朋友卻在門外傷神。

  捷悟忽然說:「毛孩哥哥在哭,啊,可憐。」

  她不理會交通奔過對面馬路。

  賢媛本想阻止女兒,後來一想,做人已經夠苦:拖著一具笨重蠢鈍的身軀,服侍它吃喝睡,又得不停維修清理,否則一個個地方會出毛病,忙著替它找三餐一宿,故此終身需要辛勞工作……

  這具軀殼唯一有用之際正是擁抱親近它的所愛。

  賢媛看著女兒跑到方正身邊,用手臂緊緊箍住他安慰,那毛孩索性靠在小捷肩上痛哭。

  賢媛看得鼻子都酸了。

  他們為何為楊雅量癡迷?

  最不明白就裡的恐怕是她此刻的丈夫,他前妻是選美皇后,女友都似金色芭比,有一個愛人獲諾貝爾物理獎提名,但是他仍然最愛楊雅量。

  過兩天他倆就搬走了。

  丹麥人雜物行李之多,連他自己都詫異。

  雅量只得隨身替換,以及她的手提電腦。

  他意外地說:「怎麼可能。」

  雅量只是微笑。

  大丹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可見真的什麼都還給猶太人了。」

  雅量臉色一沉,在路上再也沒有說話。

  大丹再三道歉,雅量不予接受,連北歐男人都如此小器,可見上主創造男人時絕無偏心,全世界男人一般專制,待己待人,雙重標準。

  在飛機上 有一間房間,關上門,同郵輪船艙類似,他調笑說:「你我終於可以加入高哩會所,」他所想的,也只有一件事。

  他閱讀公文,雅量靠著休息。快要到一個陌生城市生活,會習慣否?因為一個大男孩,竟要把自己放逐得那麼遠。

  服務員笑著進船艙遞茶水,贊道:「大使對夫人真體貼。」

  雅量忍不住微微睜開眼睛,輕聲說:「別叫他金髮迷惑你,他不是你想像中的人,他曾對我說,若果我對不起他,他會把我切一塊塊吃下肚裡。」

  服務員駭笑著退出去關好門。

  大丹說:「終於講話了。」

  他深深吻她手心。

  旅途勞頓,他脾氣有點浮躁,對隨從語氣重了些,雅量過去,悄悄握住他的手,他的氣也就消了。

  就這樣,他倆在紫竹園路一座修復過的四合院住下。

  大丹每天上班,雅量到大學報到。

  他用公家車,她乘地鐵。

  丹麥人好奇,到文學院去悄探訪妻子,他預先躲在後座,絨線帽子遮住金髮,楊教授一開口,他便傾倒,因為雅量講普通話的聲音清甜軟糯十分惹人好感:「大家好——我是楊雅量——」

  所有學生都被吸引住。

  站在臺上講學,不但是學問,也靠演技。

  他渾身酥癢地坐在後座聽妻子講述英國詩人筆下的愛情故事。

  學生問:「楊教授喜歡何人詩篇?」

  她不假思索回答:「拜倫勳爵。」

  接著她說到莎翁,濟慈,雪萊及宗教詩人尊鄧。

  前排有學生說:「她真漂亮。」

  「清麗脫俗,硬是與過度炒作的庸脂俗粉不一樣。」

  大丹聽了不言語,這群學生也夠調皮。

  家裡傭人也有話說。

  清潔工同廚子講:「原先以為先生是外國人,比較容易服侍,太太呢,難免恃寵嬌,可是兩個月下來,我倒放心了,太太十分客氣,絕不麻煩,『謝謝』,『請』,平常半日也不講一句話。」

  廚子接上,「先生有點疙瘩,喜歡吃雞毛菜及薺菜,要洗得一粒沙子也無。」

  「白襯衫每天要熨得筆挺。」

  「司機說,太太絕不麻煩他,自己一人乘地鐵到處走。」

  「她自小在外國長大,外國人脾氣,所以嫁外國人。」

  司機說:「大使館在東三環北路,往哪兒走到芳園最近?」

  「去芳園幹什麼?」

  「他們要聽昆曲。」

  並排坐著,大丹緊緊握住雅量的手。

  他們觀賞牡丹亭中《驚夢》一段。

  兩人都沒聽懂,要靠一旁字幕解釋,可是曲與詞中靡靡情意,如同聽印度釋

  他一般,不難引起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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