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德芬郡奶油 | 上頁 下頁
十九


  五分鐘不到,她舉起左臂表示勝利,右手順勢抹去臉上蛋糕渣屑。

  尼克萊耶凝視這她明亮雙眼,在該刹那,他覺得前所未有衝動,他真想走近她,向她說:小姐,不急抹掉,我願意吃光你臉上的餅屑與奶油。

  在那一刻,他知他十二年婚姻已經完結,他一定要得到這個女子。

  他從未認識女性可以擁有如此感性與性感。

  她的族裔、背景、學養根本完全不重要,他要追求她。

  他取出手提電話想拍攝她倩影,但一抬頭,她已經走開。

  他打聽她身份。

  他知道她叫楊雅量,華裔,持加國護照,她是卑詩大學英國文學系教授。

  這時,她自然的嫵媚已叫他銷魂著魔心醉,他不能自已,要知道她的一切。

  他曉得她有一個好名字,中文裡的雅量兩字表示包涵大方的氣度。

  他得到她的一張報名照,小小鵝蛋臉的她雙眼慧黑吉,眉角微蹙,似笑非笑,像是隨時會開口說話。

  他也知道,她那時已經有親密男友,他是一個叫赫佐的猶太裔珠寶商人,世代在倫敦經營罕有寶石,他對她寵愛到極點,贈她一顆指甲大梨形血紅鑽石,鑲在極細的粉紅色金鏈子上,戴在她咽喉位置,鑽石分子特殊密度使折光在寶石在盤旋,像煞一滴鮮血,襯她雪白皮膚,豔麗得不尋常地詭秘。

  赫佐向她多次求婚不果,因為家族規定必須入教,她覺得束縛。

  他苦苦追求她,他知道這女子對功利毫無興趣,他的地位財富不能與猶太人比,但他並不吃虧,他是北歐人,他會叫她滿足。

  楊雅量去到哪裡,他總會偶然出現,與她說一兩句話,陶醉在她音容裡。

  雅量開頭並不喜歡他,高大健碩的尼克萊耶長得太漂亮,她而且知道他已婚,有兩個女兒。

  他的意圖是那樣明顯,那一次,他追蹤她到卑詩省首都維多利亞,雅量正帶一班學生在當地參觀孫文當年籌款革命地點,他閑閑走向前,輕輕說:「楊博士,真巧。」

  雅量年紀也不小了,當然明白世事並無偶然。

  他輕輕問:「可以請你午膳否?

  雅量答:「我這裡一共七個人。」

  「我願意統統請。」

  他邀請他們到最地道的京菜館子吃烤鴨子,且用標準普通話點菜,大家都喝了啤酒,輕聲談論辛亥革命得失,十分高興。

  飯後他們坐上旅遊車回輪渡碼頭。

  雅量見他坐在前排,便故意走到最後,坐在窗前,車子開動,節奏叫人渴睡。

  雅量閉上眼睛休息。

  忽然之間,她覺得有什麼越近她的臉,雅量驟然睜大眼睛,看到那人正試圖偷吻她嘴唇,雅量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見她醒覺,不但沒有停止,索性抱緊她,一支手按到她胸前。

  雅量既驚且怒,忍無可忍,推開他掙扎起來,奔到前座,低聲與司機說了幾句。

  司機把車子掉頭,學生們沒有給予太大注意。

  雅量整張臉漲紅,憤怒地握緊拳頭。

  真沒想到他膽子大到如此地步,這北歐人完全沒有道德。

  旅遊車改道駛往水陸兩栖飛機坪停住,雅量匆匆下車。

  這時卑詩省著名的大雨下得很急,雅量上衣很快淋濕。

  他追上去拉她,雅量忍無可忍,轉過身子,揚起手賞了他一記耳光。

  她即時雇用小型飛機返回溫哥華。

  過了好幾天,她怒氣尚未平復,一個獨身女子,倘若行為不端,那就不折不扣是個邋遢女人,倘若行規蹈距呢,她就假裝不是一個slut。

  雅量覺得應當報警備案,但不知怎地,她沒有那樣做,忍氣吞聲不是她的習慣,但有時她必須那樣做。

  回到大學,她照常生活,但是晚上時常驚醒,他的大手有點像一把電槍,叫她渾身軟弱無力。

  一個星期之後,雅量在足球場練習,女子足球大賽即將開始,一有機會,隊員努力操練。

  那大雨一直未曾停止,場內泥濘處處,球員全體變成泥鴨。

  那日他緩緩走近看臺,開頭認不出楊雅量,他以為她是準備踢十二碼罰球的十二號,稍後,才發覺雅量是三號龍門。

  她穿著長袖球衣與短褲,戴護膝護踝,雙腿與手臂都纖長瘦削,所以令人覺得她秀氣。

  她臉、胸、四肢上全是你斑,正全神貫注盯牢對方,忽然那只球似流星般帶著一大團泥漿朝她飛去。

  她打橫躍出,像只敏捷輕盈的小動物,手指剛好夠到球邊,一撥,給右手接住,她抱緊球摔倒在龍門之前,整個人泡在泥地裡,她的隊員大聲歡呼。

  他看得發怵,這是他的最後防線,他心裡微微絞動,他低著頭,想一想,走回校舍,到物理系主任門前求見。

  系主任姓潘,走出來見是他,不禁詫異,「尼克,什麼風把你吹來。」

  他輕輕坐下,「楊雅量。」

  潘一怔,「楊博士屬英語系,你為何找我?」

  他不出聲。

  「對,尼克,」潘氏明白了,「你看中了她,你怕她誤會你用英語系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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