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德芬郡奶油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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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桌有同事一樣要開夜車,偶爾也發幾句牢騷。 有人訴苦:「我妻子要求離婚,並且請我不要抗議她提出的內容,那就不用聘請律師,省下一筆費用。」 「她要什麼?」 「孩子,房子,車子。」 「恭喜你。」 「你已比布朗幸運,他帶著新婚妻到劍橋蜜月,那女子就在那段日子愛上別人,跟那人逃走。 「有這種事,不可思議,難得那第三者願意陪她瘋。」 雅量想:男人年紀大了,體內睾丸素漸漸衰減,男性特徵消失,姿勢口角都開始似老太婆般囉嗦,抱怨益多,這時,只有少女學生嬌俏地走近,他們才會吸氣收腹挺胸展露剩餘男子氣概。 可憐。 這時有人走近問她:「楊博士,可有興趣到酒館喝一杯?」 雅量連忙答:「我還有事。」 她看都不敢看他,怕瞥到他們來不及染的白色發根,鼻子邊肮髒毛孔,以及鬆弛下巴。 她連忙離開辦公室。 回到家,捧住頭深深嘆息,人過了三十歲會魂離肉身,身軀的年齡日長,但精魂永遠不甘心衰老,形成一種滑稽現象。 她楊雅量最是顯著的一個受害者。 深夜她繼續對牢電腦工作,忽覺勞累,站起躺到床上,卻又不能成寐,胸脯似揪住似難過,想到往事,她忍不住輕輕說:是那些微的溫柔,照亮了我的回憶。 她終於睡著,轉瞬天亮,又不願起床。 電話鈴聲大響:「雅,今天晚上七點半,京城酒店明珠廳,記得準時。」 雅量想一想,決定同她們開玩笑。 她下午出去,選購晚禮服,約化妝師及做頭髮,經過那鞋店,買了雙四寸高深紫面血紅色底鏤空鞋。 化妝師把她的臉妝得雪白,紅唇,還貼上鑲亮片的假睫毛,然後幫她做一個剛睡醒的蓬鬆發。 雅量笑嘻嘻穿上低胸黑色網紗晚服及高鞋,自覺活脫象去參加萬聖節淘糖晚會,可是化妝師卻稱讚:「你好看極了。」 雅量心存嬉戲,搖搖晃晃到達現場,遲到二十分鐘,她走進去,發覺許多男性用尊敬目光注視她。 呵,可悲,她明明打扮如歡場女子,但虛榮淺薄的異性反而覺得吸引。 自新站起來走近迎她,「雅量,我們在這裡,生日快樂。」 她走過去,有人替她拉開椅子,雅量抬頭一看,那年輕人卻是方正。 他剪理過頭髮,鬍鬚刮淨,一臉俊秀,像個牛乳兒般,穿著整套西服。 雅量呵一聲,只聽到品藻笑,「看,我帶了什麼人給你作舞伴,這是小正,沒想到他長這麼高了可是,小正,留心,別人都是阿姨,這位卻是楊小姐,楊小姐在你幼時十分照顧你,今晚你要招呼周到。」 雅量啼笑皆非,只得喝香檳。 唯一的安慰是自新終於轉向品藻,而賢媛也帶來她的端正男友。 自新堅持與雅量跳第一支舞。 他說:「雅量,從未見過你這樣打扮。」 「好玩嘛,難得大家一起吃飯。」 她每眨一下眼,睫毛上亮片都似一顆掉落眼淚。 「今晚看到你,實實在在叫我明白,不願接受我的人是多麼美麗。」 「自新你竟如此會說話。」 「可是上次卻得罪了你。」 雅量輕輕與他在舞池轉了幾個圈,低聲答:「你沒錯,是我反應過度,我確是喜歡歐洲人,因為我從不打算結婚,舊歡如夢,我十九歲那年,在聯合國當義工,他們的難民專員,是一個叫菲利普的巴西籍中年男子,他高大英俊,有理想有抱負,懂七國語言,少年的我愛慕他到極點,我欽佩身為富家子的他,放棄祖輩為難民爭取權益。」 自新說:「嗯,我知道這個人,他為越南船民曾經痛斥本市關閉營不人道,你與他可有發展?」 「我在遠處仰望他,他是我的暗戀對象,握住網絡,報章,電視尋找他的消息,結果,」雅量聲音低下去:「我得悉聯合國在伊拉克的總部遭恐怖分子炸彈襲擊,他不幸喪生。」 「我也記得這段新聞,當時聯合國大為震驚,如喪考妣。」 「自新,得到與得不到,最終十分虛幻,象一場夢般,叫人想起湯顯祖的故事牡丹亭裡杜麗娘驚夢。」 自新「啊」一聲。 這時方正走近拍拍他肩膀,「自新叔叔該我了。」 周自新只得把舞伴讓給他。 方正輕輕問:「你們說些什麼?」 「牡丹亭的驚夢。」 「無論你講什麼,自新叔的視線,從未離開你的胸脯,他的腦子裡只有一件事。 「哈!」 「我知道這些中年男人想些什麼,他們到了半生危機,彷徨不已。」 雅量忍笑看著他年輕俊美面孔,「臉毛全清理過了。」 「媽媽逼我處理。」他有點委屈。 胸上呢,雅量想探手指進他襯衫,卻被他眼明手快按住,「不准碰,你要看要觸摸,得隨我回家。」 雅量笑彎了腰,她說:「我要出去透口氣。」 方正說:「我陪你。」 可是他被母親叫住:「賢媛阿姨想跳搖擺舞。」 雅量走出舞池,來到大堂走廊,看到另外一個宴會廳門口有一張告示:丹麥大使館宴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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