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德芬郡奶油 | 上頁 下頁 |
二 |
|
「阿雅這十年多逍遙,她專同歐陸俊男結伴,不但相貌身段像時裝模特兒,且有文化有專業,決非繡花枕頭。」 「這幾年換了三個男友,猶太人與丹麥人都有,姓名讀音拗口,剛學會拼音又換了人。」 品藻側著頭,「早上醒來,看到那樣英俊面孔,應是人生一大享受吧。」 賢媛到底是媽媽身份,「噓」一聲,「別讓孩子聽見。」 品藻感慨:「媽媽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他們不允許我們放肆。」 品藻不由得生氣:「二十一年來我做得像只烏龜,我還要他包涵?」 賢媛卻說:「我問女兒:你都十八歲了,爸媽貌合神離這麼些年,可以離婚沒有?」 「你想離婚?」 「又怕沒去處。」 「離婚不是圖另有出路,離婚是想脫離叫你痛苦的人。」 「你是離婚專家?」 這時她們發覺小青年微微笑在門角聽她們說話,他說:「阿姨們的聲音真好聽。」 品藻訓斥兒子:「沒些規矩,打算怎麼搬你的家當?」 方正回答:「我叫同學幫忙,三個司機三輛四驅車,走幾趟應當搬妥。」 話才說完,同學已經呼嘯著來了。 品藻說:「我與你去看一個畫展。」 她們結伴去散心。 看完畫展喝下午茶,她們這幾個人,到了今日,經濟總算寬鬆起來。當年,不是這樣的。 品藻在大學出來就結婚,雙方家長都反對,把他們丟一各不理,年輕人脫離家庭,千辛萬苦掙扎,剛有點起色,品藻懷孕,兒子三歲時,丈夫不幸遇車禍身亡。 那段日子,純靠賢媛及雅量,還有一個叫周自新的男同學幫忙,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最難得是雅量,開門見山,實話實說:「你才廿四,又拖著幼兒,總得活下去,沒有選擇。」 雅量開出許多張現今支票給品藻救急。 那些款項,後來也都還清,可是品藻一直感激雅量。 大半年之後,方家兩老忽委託律師要求見一見孫兒。 好友雅量說:「我便是你代表,探訪,無所謂,投資,歡迎,索還,則無可能。」 兩老見到小小孫兒,發覺他長得同兒子一模一樣,老淚縱橫,根本忘記當初為何要反對他們結婚。 是有這樣的家長:但凡子女的選擇他們統要反對,也有如此子女:但凡父母贊成的他們也要反抗到底。 接著品藻的經濟好轉,可是寂寥如濃霧籠罩,她並沒有再婚,只含蓄地結交過一個男朋友,那便是老好周自新。 自新不久到美國教書,不久在那邊結婚,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昨晚做夢,品藻感覺有人在她耳畔輕輕呵氣。 不,不是她認識的男人,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認定他高大英偉,這是一個綺夢。 品藻並不覺得難為情,做夢總可以吧,多年來她行規蹈矩,不過是自愛,並非為著亡夫或是兒子。 叫她感慨的是,已經四十出頭,卻還懷著一顆少艾的心,人類真可憐,人老心不老。 今日,方家兩位老人家身體健康,他們不時來往,老人漸漸融化,負責大部份經濟開支,品藻母子生活環境大為改進。王品藻怎麼看都是一個賢淑女子,方老太統共忘記當初為何要反對兒子娶妻,本晌她約莫想起,彷佛是嫌棄王父的職業是公路車司機。 近年品藻在社區中心教老人及兒童繪畫班,薪水微薄,可是其樂融融,這是她精神寄託。 稍後她們走進畫廊,參觀作品。 迎面而來的是強烈色彩與駭人筆觸,兩人連忙退出。 賢媛笑,「我兩是俗人,不懂欣賞。」 品藻忽然疲倦,「是,都是我們的錯,但凡老人家與孩子們不高興,必是我們有欠周到,身邊沒有男伴,那是我們不夠漂亮狐媚。」 賢媛明白她心情,「雅量就快回來,她可以為你解悶。」 「她從什麼地方來?」 「倫敦呀。」 「又回什麼地方去?」 「也許是上海,她在上海也有公寓房子。」 「這次見面,要問她討教風流之道。」 「你與我都不是那塊料子,你少做夢。」 品藻感慨,「做夢也不給!」 她們分手各自回家。 年輕人手腳利落,方正的房間已經搬得半空,所有漫畫已經搬往新居。 那幢千餘平方尺公寓也是他祖父送,老人叮囑他好好獨立。 獨立!對他們來說,早上起來雙手會做杯咖啡已經是了不起的獨立,還想他們做什麼。 話還沒說完他回來了。 方正濃眉大眼,一板高大,傍晚,半臉胡髭長出來,不修邊幅,特別瀟灑。品藻喃喃低語:除出心靈及腦子,其餘地方都像大人,但是仍需繼續供養。 他對母親說:「媽,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 「又什麼?」 「請你鍵入這個網址便知詳情。」 「你嘴巴不會說清楚?」 他嘻皮笑臉親吻母親的手背,把胡髭當刷子那樣磨來磨去,「朋友在門口等我。」 他拎著一箱子衣物又出去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