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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盟約

  維金一走進屋子,房東太太便前來說:「陳先生,有人在客廳等你。」

  誰,誰會在一個冬天下雨的晚上找他?

  他走進公用的小客廳,看到一長髮女子背著他在看窗外風景。

  她沒脫下臃腫的外套,肩膀上有浮水印,可見剛到,雨漬尚未幹。

  聽見腳步聲,她轉過頭來。

  維金訝異地說,「雲芝,是你。」

  左雲芝鬆口氣,露出笑容,「幸好你回來了,房東正欲趕我走呢。」

  「請到樓上來坐。」

  樓上自成一國,一間大房,充作臥室及起床間,當然稱不上豪華,可是卻也整齊舒服。

  維金做好咖啡,另外自玻璃盤上取出糕點招待。

  左雲芝像是餓極了,狼吞虎嚥。

  也難怪,天氣冷,吃再多都不覺飽。

  「雲芝,我一直聽說你在西岸。」

  「不,我到三藩市已有三個月。」

  「在讀書嗎?」

  「不,做事。」

  維金是個很懂得關懷朋友的好人,「雲芝,你有困難,不妨說出來。」

  左雲芝牽了牽嘴角,像是千言萬語口難開的樣子。

  維金不去催她,開了音樂,恰巧是肯尼G的色士風,幽怨婉轉,柔靡動人。

  終於雲芝低聲說:「我沒有錢了。」

  維金替她添杯咖啡,「沒有問題,我這裡有。」

  「維金,一見面就問借錢——」

  維金一手按住她的手,「千萬不要見外。」

  他走到寫字臺前拉開抽屜寫了一張支票,又掏出皮夾,把所有現款取出,一起放進一隻白信封內。

  他交給雲芝,「先用著,有需要再同我聯絡。」

  雲芝接過,低頭不語,

  「我做了牛肉三文治及蔬菜場,吃了才走。」

  「我還要去托兒所領回孩子。」

  維金十分體貼,「我替你把食物打包拎回去,」一邊取過大衣,「順便送你一程。」

  雲芝落下淚來,輕輕揩去,「你一定在想,我怎麼會落得如此地步。」

  維金溫和地笑,「人總有不得意之際,堅強一點,站穩腳步,一下子又可以開步走。」

  雲芝慘笑,「我未婚,有一子,失業、缺錢,就差沒患癌症,否則即系苦情戲中女主角。」

  維金笑,「來,去接孩子。」

  維金駕車送她到托兒所。

  途中雲芝問:「妹妹維心好嗎,許久不見。」

  「在紐約嫁了人,丈夫在大學教書,有前妻及子女,薪酬一半分給那個家,因此時有齟齬,不過大致上還算恩愛。」

  雲芝點點頭。

  維金看她一眼,雲芝仍然秀麗,只是神情憔悴,氣色同少女時大大不同。

  「到了。」

  那年約一歲的孩子看到母親,蹣跚地奔過來,抱住母親大腿,依偎著不放。

  他像是哭過了,雙目紅紅,保母說他一直喊媽媽。

  雲芝十分無奈,把孩子緊緊抱懷中。

  仍由維金把她們送回去。

  雲芝住在一間一房公寓,地段當然欠佳,她低聲說:「欠了兩個月租金,所以才來找你。」

  「怎麼找到我的住址?」

  「我去過大學,他們好心告訴我。」

  維金點點頭,與她握手道別。

  天下至孤苦的大抵是貧窮的單身母親。

  左雲芝是維金妹妹的大學同學,有一段時期真是天天放學上門來做功課。

  維金對雲芝幾乎一見鍾情,他喜歡地那一頭天然鬈曲的長髮,雪白的面孔,

  與溫柔的聲音。

  可是畢業後雲芝找到工作就不大來了,隨即聽說有男朋友,接著搬出家住,打算結婚。

  消息在傳說左雲芝懷孕時中斷。

  陳家在翌年便移民了。

  維金一直沒忘記雲芝。

  他有意無意打聽雲芝下落。

  就在上個月,他聽見有人說:「左雲芝真叫某人害苦,拖著個幼兒,住在多倫多替人做一些翻譯稿維生,晚上還得在比薩店做外賣,一朵花從此凋謝。」

  維金聽了這消息還愣住半晌。

  真沒想到今晚就見到她。

  可以為故友做點事,真是愉快。

  雨下得更急了,維金翻起領子。

  接著一段日子裡,維金有空就去探訪她們母子。

  漸漸瞭解情況。

  左雲芝入境用旅遊證件,孩子在美國出生,倒是有護照,他父親在半年前失卻聯絡,雲芝此刻正四出尋找工作設法維持生活。

  她同維金說:「沒有居留權說什麼也找不到工作,我又不能回家,父母兄弟皆不容我,我已走到絕路。」

  維金為著鼓勵他們,在晴天總不忘帶年輕母子到公園玩,買了玩具食物管接送。

  維金知道救濟不是辦法,一定要雲芝自己站起來才可真正解決問題。

  雲芝生日,他請她吃飯,半途雲芝低頭說:「維金,我求你一事,要是我太過無禮,你可以拒絕。」

  維金一愣:「何事?」

  「維金,你可否與我結婚?」

  維金張大了嘴,半晌沒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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