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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乃意啼笑皆非,最關心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信焉。

  乃意溫和地答:「第一,我並非淩岱宇的保姆,第二,我已有一段日子沒與她碰頭,三,我不曉得她人在巴黎,她從沒向我報道行蹤的習慣,四,別誤會,我們仍是好朋友。」

  倚梅凝視乃意,「她真幸運,有你這樣一個好朋友。」

  乃意笑:「岱宇有她的好處,我動輒痛駡她,她從不動氣。」

  「但,你是為她好。」

  乃意又笑,「有幾個人,肯接受人家為他好?」

  倚梅歎氣,「唉!真是不愧寫文章的人說的。」

  「倚梅,別來無恙乎?」

  「乃意,你是玻璃心肝的聰明人,豈會看不出來。」

  「倚梅,求仁得仁,是謂幸福,大致上過得去便算了,細節無謂計較,你現在不是甄保育夫人嗎?」

  「他另外有人,一個接一個,挑戰我的涵養工夫。」

  「甄氏兄弟就是這個脾氣。」

  「乃意,你好似洞悉世情。」

  乃意微笑,「不過是旁觀者清耳。」

  「岱宇快樂嗎?」她忽然問。

  奇哉,怪也,統統關心起對頭人的幸福來。

  乃意答:「岱宇並非不快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倚梅,像你們這種出身的人,很難瞭解快樂的真義,上帝是公平的,一生下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毋須奮鬥,焉能享受成就帶來的快樂。像我,只要收到一封讀者來信,便樂得飛飛,老總稱讚一句半句,一顆心便鼓實實滿足得緊,與男伴並肩作戰,逐一解開難題,有商有量,又是人生樂趣,當然比你們快樂。」

  林倚梅怔怔地聽著乃意分析。

  「普通人往往最幸福。」乃意總結。

  「我應該怎麼辦?」倚梅忽然問。

  乃意訝異。「我不知道,我並非感情問題信箱主持人。」

  「你那麼聰明,一定有答案。」

  「不,」乃意搖頭,「你們才聰明,我再笨拙不過,就是因為有自知之明,才安分守己。」

  車子停下來。

  乃意以為話已說得差不多,可是倚梅接著的自白叫她吃驚。

  「也許,只有岱宇克得住保育。」

  乃意實在忍不住,「為什麼任何人要克住任何人?」用到這種字眼,有何感情可言?

  「我的意思是,只有岱宇可以駕馭保育。」

  「誰是一匹馬,整日要用韁用繩來勒著?倚梅,你統共不應該這樣想。」

  倚梅落下淚來。

  她是一個慘敗的勝利者。

  乃意輕輕說:「假如痛苦是這樣難當,那還不如放棄。」

  倚梅抓住乃意的手臂,「在付出這樣龐大的代價之後?」

  乃意不難偏幫她,「倚梅,你付出的,不會比岱宇大很多。」

  倚梅一聲不響,解開上衣,反剝下來,乃意首次看到她肩膀上的傷疤。

  那真是可怕的糾結不平的一個大傷口,已經這麼些日子了,肉色仍然鮮豔得驚心動魄。

  乃意連忙幫倚梅扯起外衣,扣好鈕扣,「不要擔心,整形醫生可以幫你。」她的聲音忍不住輕微顫抖。

  倚梅雙手掩臉。

  「來,我陪你下車走走散口氣。」

  「乃意,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倚梅拉著她。

  「餘不敢苟同,」乃意答,「該刹那你無私勇敢,大家都很佩服。」

  誰知倚梅苦笑起來,淚流滿面。

  倚梅的情緒很少如斯激動,乃意不由得起了疑心。

  不過嘴裡只是安慰:「我聽人家講,蜜月過後,真實的生活開始,夫妻間會忽然發現許多突兀之處,不能配合,非得努力遷就對方不可,倚梅,你心情一向和善,必定可以克服難關。」

  「不不,」誰知倚梅一疊聲否認,「你看錯人了,乃意,我並不是你想像中的好人。」

  乃意驀然發覺,倚梅的精神受到極大困擾,她需要心理治療。

  乃意自問一向最勇於直諫,此刻也不禁躊躇,一味遊走,不肯接招,顧左右言他:「老太太好嗎,近況如何?」

  「最最厲害是她!」

  那當然,乃意莞爾,那還用說,吃的鹽比咱們的米還多,走過的橋比我們的路還長。所以才懂得叫小孫媳來填大孫媳的虧空。爛賬爛不到她老人家頭上。

  大夥還想在她身上刮好處呢,賠了本還不明不白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倚梅,你精神欠佳,我先送你回去。」

  「乃意,我如再約你,你會不會出來?」

  「當然,隨時隨地。」

  傾訴過後,倚梅情緒似略為穩定。

  乃意看著她上車離去。

  事後,與維真討論這件事:「倚梅似隱瞞著許多苦衷。」

  維真一貫不予置評。

  「你也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我。」乃意瞪著維真。

  「我讓甄保育親口說你聽。」

  乃意有點興奮緊張害怕,她知道整個故事少了一節環扣,現在秘密就快要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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