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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幸虧那區維真粗枝大葉,根本沒把這些考究的細節看出來。

  如果岱宇也來了,也許會覺得安慰,甄保育夫婦不快樂。

  不必憑空猜臆,毋須捕風捉影,人家根本毫不掩飾不和狀態,甫新婚,已經相敬如冰。

  甄保育坐在露臺上抬頭仰看藍天白雲,一言不發,林倚梅在廚房吩咐僕人作最後打點。

  區維真搔著頭皮小小聲說:「氣氛不對。」

  乃意只得走到倚梅身邊搭訕說:「別忙嘛,坐下來,我們聊聊天。」

  倚梅遞一杯茶給乃意,「岱宇可打算來?」

  「她出了門。」不算謊話,到停車場也是出了家門。

  倚梅攤攤手說:「岱宇若果看到這種情形,一定笑死。」

  乃意連忙維護朋友,「岱宇不是這樣的人,況且,我看不出有什麼好笑的事情。」

  倚梅不禁歎息:「任乃意任乃意,我真佩服你,貫徹始終,朋友眼裡出西施,在你心裡,淩岱宇居然渾身上下渾無缺點,你比甄保育還要厲害,他頭腦是清醒的,只是無法自拔。」

  「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們說別的,你的手臂無恙吧?」

  倚梅將兩條手臂儘量伸直平放,乃意很清楚看到,左臂已經短了三五公分,並且,高低不齊。

  「這條膀子已廢。」倚梅頹然。

  乃意安慰她,「不要緊,你有內在美。」

  倚梅一聽,陡然大笑起來,「任乃意,怪不得你可以成為小說家。」

  乃意悻悻地,「你們甄家這幾個人,沒有一個好侍候。」

  「對不起對不起。」

  乃意好奇,「告訴我,甄佐森怎麼了?」

  「好得不得了,城裡花鋪所有毋忘我都被人一掃而空,他才不愁寂寞。」

  輪到乃意嘻哈大笑,「佐森不是壞人。」

  倚梅溫和地說:「你有一雙善良的眼睛,看不到人家劣跡。」

  「那是我的福氣。」

  外邊露臺上區維真問候友人:「婚姻生活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甄保育好似沒聽見這條問題,改問:「最近有否見過岱宇?」

  「她很好,請放心。」

  保育訕笑,「這上下一定想對我三鞠躬多謝我不娶之恩。」

  區維真沒給他留面子餘地,「你說她不應該嗎?」

  「當然理直氣壯。」

  「保育,倚梅付出良多,你應好好珍惜。」

  甄保育呵呵地笑,「這麼說來,獵物應對獵人感激不盡?」

  維真變色。

  甄保育像是把要說的話統統已經說盡,伸長了腿,頭枕在雙臂之上,雙目遙視天空,像是要看透大氣層的模樣,世上之事,或大或小,或悲或喜,再也與他無關。

  維真坐在老朋友身邊,為之語塞。

  那邊門鈴一響,又來了一位客人,說到曹操,曹操即到,出現的正是甄佐森。

  此人手中捧著一大束紫色毋忘我,乃意一見,不禁絕倒,甄佐林一進門,不知做錯什麼,已惹得笑聲連連,一副尷尬相。

  趁倚梅去插花,乃意問他:「尊夫人好嗎?」

  甄佐森自斟自飲,「她當然好得不得了。」

  「你別黑白講。」

  「小姐,你太天真了,你以為女人真是弱者?甄氏建築的虧空,統統由我而起,刮下來的脂膏,卻不入我口袋,你明白沒有?」

  真是一筆爛帳。

  「夫家的刮在囊裡不算,娘家人亦不放過,」甄佐森用嘴向倚梅呶一呶,「直想把所有人抽筋剝皮,方才心滿意足。」

  乃意沒想到會聽到這許多是非。

  「嘴巴還不饒人,一天到晚嚷嚷:『把我娘家的門縫子掃一掃,夠你們甄家過一輩子的。』」

  倚梅出來聽到,「大哥在說誰?」

  甄倚森不語,幹盡杯中酒。

  「人已經走了,什麼事也該一筆勾銷了。」

  甄佐森放下杯子,「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倚梅並無留他。

  甄佐森走到門口,回頭對乃意說:「你看到保育沒有,簡直為魂離肉身現身說法。」

  然後拂袖而去。

  客人漸漸聚集,乃意暗示維真告辭。

  倚梅卻挽留他倆,「少了你們,簡直不成氣候,嘗嘗點心再走,廚子手藝不錯。」

  乃意偷偷問維真:「怎麼回事,甄保育的想法忽然變了。」

  沒想到維真丟了一個書包:「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什麼意思。」乃意白他一眼。

  「那意思是說,人心不足,娶了這一個嘛,又覺得那一個知心投機,娶了那一位,又覺得這一位賢良嫻淑,無論選了誰,都一定後悔,必然是錯。」

  乃意眨眨眼。

  「你呢,」維真忽然問女友,「會不會有同樣煩惱?」

  「我?」乃意答,「我從來沒有選擇餘地,多好,不必花腦筋。」

  維真愛惜地看著乃意,「真的,人還是笨笨的好。」

  乃意不知怎麼回答他好。

  維真說得不錯,要是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到了家,不知恁地,總覺得他異常得小,異常得傻,時時刻刻需要照顧呵護。

  相反,看法則完全不同,像甄保育适才說林倚梅:「你同她放心,人家不曉得多能幹多精明,有的是辦法,永遠屹立不倒,一柱擎天。」

  這樣,就大告而不妙,表示毫不關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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