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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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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真話才跟你說,對著別人,我還充黃花閨女,嬌不勝力呢,這年頭,一天賣了三十個假,三年賣不出一個真。不與你說了。」 她自椅子跳了起來,到別的地方去了。 林太太笑問我,「可愛,是不是?」 我已經呆了,只有點頭的份兒。 上帝。這後樣的一個女孩子,與眾不同,鶴立雞群的。 「她是誰?」我問林太太。 「不是跟你說了嗎?」 「不,她是誰?」 「一個很特別的女子。」林太太說:「極之不羈的,野馬一般,可是你別理,人家中英法文一流,吃喝嫖賭無一不精,什後都是最好的,你沒聽到,剛才那話,若沒熟讀紅樓夢,說得出來嗎?」她又笑了。 我點點頭,「是你的親戚?」 「朋友,多年了。」林太太有點感慨,「多年了。」 我想說:你介紹給我吧,我喜歡,我有這膽子。 誰知林太太已扔白眼過來,「你安分一點吧,家明,憑你那幾句拉丁文,你還想唬她?」 我的臉火辣辣的紅了起來。 吃飯的時候,她又換了衣服,是一件布裙子,一層層的,大領子,露著胸前薔薇一般的顏色,她很靜,忙著喂林家的小女兒吃飯,也不顧一身名貴的服飾,我默默的吃著飯,沒敢向她多看。 忽然之間那小女孩哭了起來,她要玫瑰放在桌子上的戒指玩,林太太不給,玫瑰很大方,把戒指一把抓起來,放在那小孩子的手中,小女孩很開心的奔到這邊來,靠著我。 林太太說:「玫瑰,你少表演大方,不見了一隻,我們沒錢贖身。」 玫瑰笑說:「有什後比女孩子的笑更值錢?一個女孩子,一生之中,有多少笑的機會?」 林太太搖頭,「哲學家的歪理又來了。家明,你把那些珠寶還她。」 小孩把戒指都放在我的膝上,我只好都遞給林太太。 林說:「玫瑰每次來,都給我們難堪,留給我們很多自卑感,大概她是不能自製的,表演著她的美麗,她的財寶,她的才氣。哈!這人,以後不叫她來。」 林太太也說:「可不是。她一走我就覺得自己寒酸。」她笑。 玫瑰大笑起來,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簡直不以真的。她揚揚紅酒杯子,「謝謝你們看得起,還拿我開玩笑。」 「而且又喝了我們的酒去。」林又補上一句。 他們三人都大笑起來。只除了我。 我聽出她的笑中一點喜意都沒有。她是誰? 孩子們被林太太安排去睡覺了。我們都聚在書房裡。我在看林的課材,林太太說:「明天恐怕要下雪了。」在這種天氣裡,送孩子們上學簡直是苦事。玫瑰看著一本書,她說好書是那後少。林在改卷子。 然後門鈴響了。林看看鐘。十點三刻了,「誰?」他說:「這種時候。」他與林太太去開門,把我與玫瑰留在書房裡。火融融地燒著,把她一邊臉映得通紅。 她把眼睛抬起來,我連忙垂下我的眼睛。 她溫柔的問:「你幾歲了?」 「廿二。」我說。 她點點頭。「你比我小十年。」 「不可能。」我笑說:「比我大五年吧?」 「你問林好了。」她說。奇怪,在沒有人的時候,她反而是極之規矩禮貌的。她仍然抓著酒杯。 「你喝多了,今夜不走吧?當心開不了車。」 「不,我今夜不走。」她微笑,「你放心好了,孩子們總是這樣,來不及的關心大人的事。」 「是,」我也笑,「我是孩子,你是領養老金的。」 「可不是。她也笑。 這後美麗的一個女人。她的豔光是不眩目的,像小時候我見過的一種衣料,要抖一抖,才會閃閃生光,她就像那種料子。 這時候外面傳來妹妹的聲音:「反正我早回家,沒事兒,一個人靜得要命,於是便趕著來了,不見怪吧?孩子們都睡了?」她一路走進來。 我看著她,她這個人真像一陣風似的,愛怎後就怎後,真可怕。 妹妹一進書房便看到玫瑰。她一呆.比我更有一種驚豔的感覺。她馬上回頭問林太太,「這位是誰?」 玫瑰正眼也沒看她。 林太太笑說:「你別鬧了,喝點酒暖暖身子?」 妹妹盯著玫瑰看。玫瑰伸個懶腰,說:「我累了,該睡了,明早見。」 也沒向任河人道晚安,便一副拂袖而去的樣子,離開了書房。 妹妹馬上白了我一眼,「我早說要剪那種髮型,看,又比人家遲了一步,就因為你不給。」 我不響。 妹妹又說:「家明是幾時交上這樣的女朋友的?」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說。 「她是誰?」 林太太笑,「連女孩兒也不放過她。她是我們的老朋友,可是不常來,索性跟你們說了吧。她是一個富商的外室。那人住香港,不常見她,她有她的解悶方法,但是實在空虛,就來這裡住幾天。」 我震驚,沒聽說劍橋畢了業給人做外室的。」 林太太有點感慨,「為什後不行?女明星可以嫁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她為什後不能做人的外室?人各有命運,咱們能說什後?」 「太沒出息了。」妹妹詫異的說。 林說:「……你們是不會明白的,她是個很好的女子。」 「我相信。」我說。 妹妹說:「家明是色鬼,略為平頭整臉的女人,對他一笑,他就相信了。」 林微笑。 林太太說:「其實玫瑰每次來,就提醒了我與林是多後的幸福。」她看著林,一付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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