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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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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沖了兩杯牛奶茶,在房間裡慢慢喝了起來,還有餅乾。時間過得很快,一下子就了兩個小時了。我們喝著下午茶。這些都完了,在劍橋這種時間是不長的。 她要求看我的真文憑。我拿了出來給她,其實她姊姊也有,那一張運氣比較好,大概是會被鑲起來的,我這一張可能永遠卷著。 我說:「耶穌是個木匠,你知道嗎?我有時想做木匠。」 她點點頭。 她轉過身子,「我想我還是要去學校的。」 「是的。可是別有虛榮感。」我說:「一個人總要事事適可而止。」 「中庸之道。」她說。 「我們出去買衣服?」我問。 「好的,讓我再坐一下。我喜歡這房間。很靜,很清清白白,像一個讀書的地方。」 我開車送她到女服裝店去,在這裡的女服店不多,但是也有幾間,她挑衣服很高明,一條厚厚的呢裙子,鑲著漂亮的邊,一件小背心。然後裡面是針織線衫。一直問我:「行嗎?行嗎?」她是這麼高興。我在一角為她付了錢,她又買了一條項鍊,我也為她付了錢。 她不知道,然後謝了又謝。 她只是一個孩子,還得等她長大。 她在服裝店裡換下舊衣服,穿上新衣服,我們去中國飯店吃燒鵝飯,並不是十分好的飯店,她臉上的滿足感使我也覺到快樂。我需要伴侶,正像小比所說:一個小女孩子,把新鮮帶來,或是一個徐娘,把感性帶來。 她說了她在家裡的反叛、吵鬧。她離家出走過兩次,每次平均時間是十小時。她的倔強止于她母親的一碗杏仁豆腐,考試不及格,又補考,找了幾個補習老師。她母親要她念美術,她喜歡物理、數學,一個沒有結果的努力,又再補考。她們從來沒有好好的談過話,我是第一個與她說話的人。 我從來不曉得伶俐有這麼一個妹妹。她從來不說,也沒有取出過妹妹的照片。是妒忌?是什麼? 我們吃完了飯,我問她住址的電話。他們住在酒店裡。我打電話去關照,他們一家卻出去了,大概也是去吃飯,我留了字,掛了電話。 我依言帶玲瓏到唯一的小地方去跳舞,我不會跳舞,所以她教我。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我們跳著,這次輪到我享受了,我一向不會跳舞,而且不敢學,怕人笑我,因此一直不會跳,很多場合有點尷尬相,到今天方才學會跳了,因為玲瓏是小孩子,我相信她,她的心與她的臉是一樣的,她認真的教著我,我認真的學。我們非常的高興。 然後我給她喝了一杯基及斯。 這真是一個很好的畢業日呢,有一個如斯可愛的小女孩與我共渡。本來我以為典禮完畢,就得回宿舍睡覺了,所以人生真是無法預測的,轉一個彎,就可以碰到意想不到的事。 我們一直跳到十一點。 我告訴她:「玲瓏,我們要走了。」 她歎口氣,「是的,要走了。」 「我送你回去。我答應十二點之前送你回去的。明天你們到倫敦?我過了暑假,也許會回香港,到時我們可以再見。」 「我回了香港,你就忘了我了。」她懊惱的說。 我微笑,恐怕一回香港,她一上學,就忘了我了。 「你可以寫信給我。」我說。 「你會回信嗎?」她問。 「當然,我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 她點點頭。 我送她回家。她父母姊姊弟弟都在等她。她很興奮的訴說她一天的經歷。她父親與我談了一下子,他是個頗有見地的男人,他很稱讚我,我們兩個人互相推崇虛偽了一下,便告辭了。 伶俐斜眼看著我,說:「香港見。」 我點點頭。 玲瓏送我到酒店大堂,她說一定要寫信給我。 我拍拍她的頭,她忽然帶著眼淚,奔上樓去了。 這是我的畢業日。 後來是畢業日以後的事了。 *** 玲瓏到了巴黎,還寄哺士卡來。到了香港,又有信來,信裡充滿愛慕之詞,我看了很覺可愛可笑。一整個暑假,她不斷寫信,然後她說找到了一家寄宿學校——「那房間跟你的那間差不多,很清靜,沒有姊姊……」 她在功課上有一定的困難,因為以前的基礎很壞,但是她如果決定努力,相信是沒有問題的。 我因為學會了跳舞,曾經約會過兩三個女孩子,成績斐然。世界終於要出去的,我申請了一家小大學做初級教授。我不回家了。 玲瓏的信漸漸少了。因為有一個男同學,專門教她中文歷史的,與她常常出去,所以沒有時間了。「家明哥哥,我空餘的時間要去消遣,我們有時候去看畫展,他對我很好,有時覺得幾乎跟你一樣好呢。我功課趕得上了,五科都不用補考了!」 我微笑。信紙已由考究的花花綠綠轉為筆記紙了,然而又有什麼分別呢?不久之後,她的信便會消失,畢竟我們只見過一天。 這個小女孩子。 自然她是會記得我的。當她畢業那一天,她會想起我,到時可能置之一笑吧! 這是以後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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