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吃南瓜的人 | 上頁 下頁 |
三 |
|
令群輕輕說:「我同你,只得自己罷了,沒有靠山,再不自愛,死路一條。」 說著,像鐵人一般的周令群忽然哽咽。 結球啞聲說:「我想回家睡一覺。」 「還有三個鐘頭下班。」 她出去了。 這時,推廣部職員撥電話過來,「林小姐,這件事你最瞭解,可否向同事們解釋幾句。」 語氣像是帶些試探性。 結球答:「請他們過來。」 她把令群給她的黑咖啡灌到肚子裡。 同事們來了,覺得林結球與平時並無異樣:象牙白面孔,濃籲發結在腦後,衣著素淨。 他們放心地提出疑問。 結球言無不盡,儘量解答,王同她說過:「結球,大將之風是不隱瞞什麼,任由抄襲,抄人的始終是抄人。」 大班同事陪伴,幾個小時晃眼過去。 散了會,結球頭暈,腳步跟艙,扶住椅背,這的確是她最難熬的一天。 她沒有收拾桌面便回家去。 走進屋內,她喊一聲,「可到家了」,倒在床上。 奇怪,忍足一日的眼淚反而乾枯,流不出來,她感激周令群硬把她留在辦公室裡。 結球累極入睡。 夢中在鬧市裡,好像是下班時份,下雨,泥濘,人群肩擦肩,傘碰傘,一片慌張。 結球已經淋濕,她找人,一個個問:「是庇德嗎」,看到相似的背影,探頭過去,人家轉過身來,有些微笑,有些不耐煩,但不是他。 她的確已經失去了他。 驚醒,結球把身子縮成一團,不住顫抖。 她不但失去戀人,也失去了良師益友。 她緊緊閉著酸澀的雙眼,忽然聽見大門有開鎖聲。 她跳起來。 「你回來了!」 她奔到大門前,凝視門鎖。 門鈕緩緩轉動,推開一條縫。 結球握緊拳頭,是你嗎,你有話要說嗎,我不怕,你儘管現身出來。 可是進門來的,是一個矮小的身形。 「誰?」 那人輕輕答:「思訊。」 結球一怔,「你深夜來幹什麼?」 她嚅嚅笞:「我有你門匙。」 「你不是已經回到生母家去了嗎?」 結球開亮了燈,看見思訊還穿著稀皺的校服,拎著書包。 「怎麼搞的,吃飯洗澡沒有?」 思訊哭了。 「快,先換下校服,梳洗過才說。」 思訊聽話地點頭。 「你深夜跑出來,家人知道嗎?」 「他們安排我睡在客廳裡,沒人同我說話,沒有飯吃,都裝看不見我。」 思訊痛哭。 洗完澡,她吃了結球給她做的面,累極而睡。 在結球這裡,她睡客房是位上賓。 結球看看她小小身軀氣餒能把這小女孩趕走嗎,當然不,有時,人的肩膀不得不承受一些責任及重量。 她歎口氣,雙眼淚又酸又痛,一直沒有再睡。 第二天一早她同思訊說:「我送你回學校?」 「不,不。」 「有老師同學陪著你,時間容易過。」 結球取出洗淨熨好的校服,思訊又哭起來。 本來她一直仇視結球,時時故意搗蛋,今日明白,父親的女友封她非常慷慨。 在途中思訊告訴結球:「我想回自己家去。」 「你一個人怎麼辦?再說公司不久會收回房子。」 十二歲的小孩張大了嘴,無限驚怖。 結球試探問:「跟生母不好嗎。」 「不不。」 所有誤會可藉此消解。」 「你不明白,她一早已經不要我,她家裡有男人,有那男人的子女——」 說到一半,那早熟的女孩忽然閉上嘴巴,大概知道哀求哭告都沒有用,她唯一可做的,不過是接受命運安排。 到了學校,結珠先把思訊送進課室,然後與校長談了幾句。 校長相當瞭解,「繼續上課是個好辦法,不過,你是王思訊什麼人?」 結球只得說:「我是她父親的同事。」 她輕輕放下名片。 結球忘記好友叮囑,踩進潭水裡。 校長訝異,「你們不是親戚?」 「不,我們一點血緣也無。」 校長微笑,「真是熱心人。」 結球離去之前,同思訊說:「今日,我來接你放學。」 然後她去上班。 周令群迎上來看她一眼,這樣說:「現在我總算明白,什麼叫做面如死灰。」 結球坐下來,不出聲。 令群明白她心理,「你可是要抓住一些汗麼來鎮痛?」 結球抬起頭來,「我同情她。」 令群說:「王的前妻不願出發到現場辦手續,我們只得派一名同事去領回遺物。」 「讓我去。」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