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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她怎麼會在那架飛機上?她起碼還有一個月才回來,她去了不過數天時間。我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

  總工程師說下去:「她根本不應在那架飛機上,我已著人詳加調查。至美,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在公在私都是一個大打擊,你的事我知道一點……」

  我非與老魏聯絡不可。

  「至美,你到什麼地方去?」

  「我要打電話到鞍山。」

  「我已有答案,她去上海借一個零件,至美,她因工殉職。」

  我閉上眼睛。

  工在人在,工亡人亡。

  有一刹那我還以為她是乘空擋飛下來看我才遇的事。

  淚水在眼皮下湧出。一直沒有哭,只因未到傷心處。

  「至美,請節哀順變。」

  「我要請假。」

  「自然。」他追問,「至美,她有什麼親人在港,你可否代為通知?」

  我點點頭,走出公司。

  心內一片空白,腦中全是與永超共聚的情形。短短的邂逅,剛萌芽的感情,才許下的諾言。

  我掏出手帕抹去眼淚,電梯中有少女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

  在家門遇見小郭。他一臉慘痛的說:「你已知道了。」

  我開門讓他進屋。

  我的動作很鎮靜,比往日更為有條理。雖然我已知道永超遇難是個事實,因為事情來得太快太突然,始終有點身在夢中的感覺。

  刺痛的感覺一時還未傳到神經系統,一直騙自己:說不定會醒來,一覺醒來什麼家都沒有。說不定只是惡夢。

  我問:「飛機是否出事後即時墜毀?」

  「相信是。」

  「那比較好,比較沒有痛苦。」

  「至美。」小郭無限同情。

  我閉上雙眼。

  「至美,一切是註定的。」

  「註定沒有人愛我?」我問,「註定英才要早逝?註定孩子要失去母親?」

  「每一個人的逝世對於一些人來說,都是損失。至美,生老病死是無可避免的事。」

  「太不公平,然則什麼人可以活到八十歲,什麼人只有三十歲?」

  「生命根本是不公平的,至美。」

  我喃喃說:「我說我會等她兩年,我們原本還有無窮歲月可以共度。」

  小郭歎氣,「有人告訴歐陽氏沒有?」

  我搖搖頭。

  「讓我來通知他。」

  那個小傢伙,以後再也不會有母親關心他的冰激淋是粉紅抑或淡黃色了。

  可憐的他,可憐的我。

  心中悲憤莫名,用力在桌上抄起一團東西,擲向牆角,沉重地將櫥腳擲裂。

  「這是啥東西?」小郭怪叫去拾起。

  我一看,原來就是永超給我帶來的那塊高速銅,又連忙將它搶在手中,不禁當著小郭面聲嘶力竭的慘叫起來。

  小郭保持緘默。

  跟著數天他一直陪我,他真是個朋友。

  「打擊實在太大,」他自言自語,「至美,我瞭解,我非常瞭解。」

  但世事並沒有因少了永超而停頓下來。

  張晴同馬利安齊來看我。

  她們想令我振作,一番好意,但我並不需要她們,她們還是天天來,替我做一些食物,清理若干家務。

  我所見馬利安同張晴說:「沒想到他放進那麼多感情,偏偏又寡居。」

  「馬利安,你還是用英文吧。」

  「看至美那個憔悴樣,真似牡丹花下死。」

  「馬利安,你全錯了。」

  「錯什麼?你別看他不聲不響的,感情這麼強烈。」

  「他一連失去兩個心愛的女人,馬利安,我們換一個題目,他會聽見的。」

  「鄧博士——」她還想說什麼。

  「馬利安。」

  馬利安終於沉默下來。但過十分鐘她又說:「我母親說,只有怨偶才可以畢生癡纏下去,真正相愛的男女,總不得善終。」

  張晴沒有再搭嘴。

  在潛意識中,我總不認為永超已經不在人世。

  每次電話響,我認為取起聽筒便可以聽到她的聲音,我想說:「永超,開什麼玩笑嘛,還不快回來?大家都等你呢。」

  歐陽來找我,他雙眼紅腫,形容萎靡。

  他說:「官司也不用打了。再也沒有人同我爭孩子,我跟她說,讀科學的人那麼多,那裡就非要你不可呢,要回去出力,要看定了再說,但她是那麼堅決倔強,一點商量餘地沒有,自意見分歧至她蔑視我獨善其身……一直我都不明白,你明白嗎?」

  我明白。

  「為了一種配件,她這次失事只是為了去找一種配件,多麼大的浪費!」

  他用拳頭擂著桌子,指節發紅,他渾然不覺,他是一個好人,對她情深一片。

  我沒有出聲。

  現在孩子名正言順的歸給他。

  小朋友穿水手裝,十分神氣。他並不像永超,但我仍不敢注視他,怕鼻子發酸。

  歐陽來收拾永超在公寓中剩下的雜物,睹物思人,非常悲傷。

  我與孩子並排坐著,木無表情。

  性格控制命運,永超如果決定住在老好聖他菲,沒有回去,起碼可以活到一百歲,看著這個頑皮的小東西結婚生子,子又生孫,孫又生子。

  人總會死的,對她本身來講,並沒有什麼,但對她親人所造成的痛苦與損失,簡直非筆墨所能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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