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曾經深愛過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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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們坐在書房聊天,鄧永超說,這兩年來,真是難為我。 我馬上跳起來,「什麼,難為我?我是堂堂男子漢,你為什麼不說難為了你?」 她清澈的眼睛看牢我,「你是有私心的,我則沒有,要發財揚名,這裡並不是樂園,所以我說你難得。」 我說不過她。 當夜我與她絮絮談到半夜,把工作完全交代給她,我沒有筆記本子,一切都在電腦中,鄧是好手,完全曉得怎麼做。 公司真有辦法,到什麼地方去找來一個這麼超值的人物。 清晨,她送我到火車站。 天還沒有亮,完全是離別氣氛,連我這麼鈍的人都覺得了。 以前,來就來,走就走,出差嘛,當然是這個樣子。 今次,今次我進月臺的時候,腳步特別慢,有點不甘心,帶三分落寞。 當然是因為不捨得。 而自然不是因為不捨得老魏一家子。 她見我上車便轉頭離去,我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天邊濛濛亮起來,還有一絲月牙兒的淡影,完全是文藝電影中的佈局,使我發呆。 她一直穿著一件黑色凱斯米長大衣,男裝式樣,西裝領子,裡子鑲黑色的貂皮。 我沒有見過更美的外衣,利璧迦有張黑色的長斗篷,,每次穿上都使我讚歎,但還不如永超這件瀟灑活潑。 她當然不是不會穿衣服。打扮並不需要天分。能夠控制流體力學的女人根本無須賣弄雕蟲小技,因此鄧永超異常不拘小節,穿對於她是護體,不是示威。她的打扮如她個性一般沉實。 旅途非常沉悶,在萬分不耐中度過,這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是什麼使我煩躁? 到香港是黃昏。夜景寶光燦爛。馬利安又來接我,我緊緊摟她一下,表示感激。 她說;「你又瘦了。」 我沒有開口。 本來應當盼望回家,但此刻的家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我疲倦的脫下大衣,你不需要它的時候,它足有一百公斤重。 也許利璧迦也覺得我同樣重,她不再愛我,她嫌我是負累。 馬利安替我挽著大衣,駕車送我回家。 她今日打扮得十分豔麗,穿著整件的翠綠色的軟皮短裙子;同色尖頭高跟鞋,闊腳板是如何塞進這種鞋子裡去,真叫男人百思不得其解。不過高跟鞋的確添增誘惑。 我歎口氣,但我是一女之男,讓我重申這一點。 在車上我閉著眼睛。 馬利安停好車一直送我到大門口。 我取出鑰匙開門,卻旋不開來,我納罕。馬利安自我手中接過鑰匙,再試。戶內有搓牌聲,沒有搞錯吧。 正在這個時候,鐵門哢嚓一聲推開,有一大漢喝問我:「你找誰?」 我發呆,一切像天方夜潭,這是我的家,我找誰?怎麼回答? 好一個馬利安,擋在我面前,用普通話說,「他是周至美先生,這裡明明是他的府上。」 大漢索性大開中門,奇道:「周太太早三個月已經把房子賣給我,說明三個月後我可以搬進來,一切依法辦事,怎麼,周先生竟會不知道?」 不要說馬利安頓時呆在那裡,我耳朵轟地一聲,雙手一松那串鑰匙掉在地上。 賣了,連房子都賣了。 好傢伙,一人一半來,一人一半去。利璧迦沒有想過要回頭,這麼決絕的要與我一刀兩斷。我做錯什麼,令她如此對待我? 到這個時候才覺得有人持刀插進我的心房,才曉得痛。 大漢像是知道發生什麼事,同情地說:「要不要進來喝杯咖啡?」 馬利安搖搖頭,「打擾你了,我們馬上走。」 她拉起我的手臂。 「可是我的東西——」我說。 大漢答:「由一位郭祠芬先生全部帶走了。」 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她要賣房子?即使屋契在她處,她也不必這樣趕盡我,我可以自她手上把房子買下。從這一次行動看來,可以知道她已把我當作死人看待。 大漢搖著頭把門關上。 我跌撞一下,才進電梯。 馬利安扶著我,倒是不言語,她知道事態嚴重。 上車,她說:「式微、式微,胡適之?」 我再也笑不出來,茫然地回答:「載我到郭祠芬那裡去,落陽路四號。」 「至美,你可以到我這邊來,我永遠歡迎你。」 「我知道,但我情願冷靜一下。」 「好。」馬利安歎口氣。 小郭像是知道我的歸期,早已在恭候我。 他遞給我一杯威士忌加冰,打發馬利安,「蜜糖,待他鎮靜下來,他會同你聯絡。」 馬利安臨走對我說:「至美,我會替你保密,放心。」 到這一刻,我已不在乎面子問題,我倒下來。 「原來她早已將公寓連裝修及家具出售。」小郭說。 「我的雜物呢?」 「堆在我兩間空房內。」小郭說;「還有,你有張支票在我處,六十五萬港元,不拖不欠,出票人是你太太,發票日期是六個禮拜之前。」 我雙眼看著天花板,不發一言。 「我想她是不會回來了,我擅作主張,已把一切證據在律師處備案,五年後你單方面申請離異,當可即時批准。」小郭說。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我們曾那麼深愛,甚至連貧苦都難不倒我們。 獎學金只有一點點,也用來租了層公寓,地牢裡都是耗子,鑽進鑽出,只要有一點點暖和,它們便出來走動,我與利璧迦出盡百寶都收拾不了,使索性替它們取了名字,叫彼得保羅與馬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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