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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就差沒抱住人的大腿號陶痛哭,怎麼見得是個沒事人,但當時我只是淡淡的說:「我永遠歡迎她回來。」

  小姨也十分明白,夫妻間之事,決非第三者可以有資格發言,她不再爭辯。

  我一直避著鄧博士。

  一次錯誤,足以致命,我一生人總共醉過那麼一次,偏偏叫拍檔看到。

  之後鄧博士見到我,卻一直與別的同事一樣,淡淡的非常禮貌,維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反而比我們通信那段時間生疏。

  我們的信寫得很熱情,往往在公事之外,附張便條,傾吐心事。

  我曾問她為什麼要回國工作,她答:「畢業六年,我替德國人做過事,還有英國人、美國人,甚至有一間日本公司要聘用我。我想,這也是中國人為中國做些事的時候了。」

  說得很平和,我是打那個時候決定與她深交,當然,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是她。

  我想也沒想過劍橋大學的鄧博士是女人。

  工業打磨與流體力學有不可分割的關係。打磨可分於濕兩大類,打磨過程產生高溫,如能減低溫度,金屬受損程度亦可減低,其中一項最有效減低溫度的方式便是採用各種化學液體。鄧博士是這方面的專家。

  她將與我在同一廠房工作。我拜讀過她所有的著作,而她亦收過我寄出的論文,我們神交已久,合作應無問題,最壞是那天晚上,我什麼不好做,偏偏搖搖晃晃醉倒在她跟前。

  她會否從此著不起我?

  且莫擔心,還是收拾行李去適應攝氏零下十度的氣溫為妙。

  這個家還能算家嗎,支離破碎,我對著行李深深歎口氣。我倔強好勝的血液在沸騰,我苦澀的想,沒關係,什麼都會完場,千里搭長棚,無不散的宴席,利璧迦,你走好了,以後我周至美再也不提你。我與鄧博士先到北京,然後乘火車往鞍山。

  她是個異常沉默的女性,沒有一句廢話,與她旅行一點負擔也無,她穿著合理、舒適、暖和的衣服,只帶一隻行李袋,隨手拎著,不必托運,看上去重量不輕,由她挽起,又不覺吃重,整個人瀟灑理智,沒有一點負累。

  我原以為只有我可以做到這樣,如此女性誠少見。

  鄧博士背著的雜物袋上插著一本書,我看看封面,是坊間版本的《紅樓夢》,再看仔細了,是「《紅樓夢》各類遊戲詳解」。

  咦,有學問之人。

  我很放心,她不會纏住我叫我找外匯店,亦不會抱怨沒有的士可,更不會在工餘逼我陪她玩雙六,據說看《紅樓夢》的人都走火入魔,愛靜。

  《紅樓夢》說什麼,我不知道。

  誰關心。空談誤國,科學救國。我用雜誌遮著臉,打起瞌睡來。

  一個女人,帶著三十萬美金,可以走到什麼地方去,可以走得多遠?

  我的心又煩躁起來,一把扯下書報。

  我打破沉默:「到過北京嗎?」

  「曾經旅行到此一遊。」

  「東北?」

  她搖搖頭。

  「聽過長白山?」

  她點頭,「嗯,武俠小說中,俠士遇到千年劍仙的地方。」

  提到東北,自然就會令人想到白山黑水,林海雪原等壯麗的北國風光。

  「長白山千峰競秀,起伏連綿,縱橫千里,白頭山頂上岣岩瞞壁環抱一個湖,名為天池,池水碧澄,美得使人疑是蓬萊仙境。」

  鄧博士微笑。

  我忽然覺得自己過分戲劇化,訕訕地聳聳肩。

  「咦,」鄧博士說:「怎麼不講下去?」

  我看她一眼,她倒會打趣我。

  但她的表情一派誠懇,也許我多心了,做科學的女人多數實事求是,沒有花招。

  我說下去:「松花江畔的吉林市,風景秀麗,『樹掛』奇景,更是全國聞名。另一個北方名城哈爾濱在吉林市北面,十裡江堤,盡是白楊綠柳。漠河是中國最北的重要市鎮,也是中國的北極城,漠河的白夜奇景和絢麗多彩的北極光,遐邇知名……」

  「呀,北極光。」鄧博士興奮的說。「你喜歡北極光?」我問。「是,自然現象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極光。」

  「在漠河上空的北面,經常出現極光,北極光在北面天空開始出現時,是一個由小至大,顏色變幻不定的光環,色彩臻至最燦爛妍麗時,光環慢慢移向東邊,由大變小,逐漸消失,這時到來觀光的遊人莫不翹首而望,欣賞難得一見的奇景。」她馬上下決定,「我一定要去漠河。」我笑,「小姐,漠河位於五十三度半的高緯度地帶。在冬季,每晚只有在子夜時分一兩個鐘頭,天色稍微明亮一點,隨後又是一片漆黑,白天變為『白夜』,溫度是攝氏零下三十度,你吃得消?」她反問:「你吃得消嗎?」

  「我當然可以。」

  「你可以,我也就可以。」我們兩人之間的隔膜就在這一刹那拆除,沒想到德高望重的鄧博士居然接受激將法。輪到我微笑。「在非洲,我接受過嚴厲的野外求生訓練,一連六十日,背二十五公斤的袋子,在攝氏三十八度高溫下與隊友達到目標。」我問:「非洲,非洲何處?許多人只在美麗的摩洛哥兜個圈子,在希爾頓酒店泳池曬曬太陽,就自稱到過非洲。」

  「辛巴威。」

  我肅然起敬,「好,你確有到過非洲。」

  我們之間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都幾乎吵起架來了。

  我側側頭,「你從來沒有在信中告訴過我。」

  「小事有什麼好提。」

  如果利璧迦有這麼活躍……但她不好動,憧憬管憧憬,她是不會動的。

  我還有什麼資格代利璧迦發言。

  現在我是她的什麼人?

  她又把我當作什麼人?

  我對利璧迦連最低限度的認識都沒有,這八年是白過了。

  「我沒想到東北是名勝區。」她說。

  「我也沒想到你能把零下三十度的地方當名勝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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