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曾經深愛過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
他們仍然比我早到。 醉酒後清晨知覺有點鈍,分外鎮靜。 秘書對我說:「鄧博士在老闆房內,叫你馬上去。」 啊,他已經到了。 我有一絲高興,推門進去。 總工程師也在房裡,我大聲說:「鄧博士,歡迎歡迎。」遊目一看,卻不見有第四個男人。 轉過頭來的是一位女士,最時髦的套裝,淡妝,雪白的一張面孔,不知在什麼地方見過。 才在錯愕,老闆已呵呵的笑起來。 他說:「至美是男女平等的信徒,但這次瞞得我們好慘,至美,你一直沒同我們說鄧博士是女性。」 她是鄧博士? 我完全感到意外,站在那裡傻笑。 信件署名從沒提過性別,只說是鄧永超博士。我也只知道是流體力學博士鄧永超。 我隨口說:「性別不重要,至要緊的是才學。」 「當然,」老闆說:「鄧博士,也許我們也應該把至美那件事給你說一說,他當初申請加入我們公司,附來履歷及一張照片,署名周至美博士,人事部經理一直以為他是女性,去信接受他申請,並稱他為周女士,嘿,結果至美來一封回信,最後一段十分幽默,他說:『我想提的一句便是,如果我說我是男人,不知合同是否仍然生效?』哈哈哈哈。」 是的,我亦記得這件往事。 我把信給利璧迦看過,她亦覺得有趣。 總工程師笑得彎下腰,他說:「當年我們好不興奮,因為好久沒有女性來申請這種職位,至美那張照片長頭髮,穿高領毛衣,活像個時髦女性,怪不得我們誤會,他至今在公司有個綽號,叫周美人。」 老闆咳嗽一聲,「沒想到今天真的來了一位漂亮的小姐,自稱鄧博士,我們嚇一大跳。」 我才意外得發呆。 這些日子來,我與鄧博士幾乎每個月都有書信來往,簡直是一對筆友。公司聘用她,也出於我極力推薦,但我沒想過她會是女人,而且是長得那麼好的女人。 她一直在聽,沒有開口說話,換了是衛理仁或是張晴,早已宏論滔滔。 這種脾氣有點似利璧迦。 她是有點象利璧迦。 慢著,我見過這位小姐,昨天,一點都不錯,就是昨夜,在什麼地方?唉,在麗晶酒廊,我不但請她喝酒,還在她面前傾訴我生活中之悲劇,就是她,我的筆友,我的新同事,要命,我的醜態已全部落入她眼中。 本來我已臉無血色,但在這一刹那,急得連耳朵都漲紅,我動都不敢動,唯恐她一下於把我的秘密掀出來,我便死無葬身之地。 我用眼角朝她瞄了瞄,只見她氣定神閑,也不見得對我額外留神。 總工程師說:「至美脖子都紅了,唉,我們別老針對他。來,鄧博士,我給你介紹這裡其他的同事,一共有二十多位……至美,別開溜,一會兒吃飯。」 我巴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鄧博士站起來,她長得很高,幾乎與我同樣高度,面孔清麗,姿態優雅,人不如其名,也不如其職。 她秀髮如雲,全部盤在腦後,耳後潔白的皮膚,如一小塊細膩的漢玉,我因站在她背後,看得特別清楚。她的耳朵沒有穿孔,不戴耳環。 真實年紀若干很難猜得出,但自她的履歷表,我知道她在一九五五年出生。 我跟在他們身後在公司諸部門兜一個大圈,午飯時分,我推說頭痛。 張晴自告奮勇,陪我吃三文治。 我捧著黑咖啡,不言不語。 不愛講話的女人特別可愛,可惜不容易找得到。 「鄧博士十分有型。」 我點點頭。 「可惜年紀大一點。」 我忍不住加一句:「不比你大很多。」 「我才二十七。」 張晴何其優待自己,一共才差三歲,人家老得不得了,她則「還」年輕。 我不想與她爭論,像她這種脾氣的人,永不言輸,無理可講。 張晴亦永不言倦,使旁人沒有精力與她爭,總而言之,你紅,她肯定要比你紅,不在話下。就算你黑,她也要好勝地比你更黑。比她高出十萬光年的人,她也要與之亂爭一番,這種性格,有人美其名曰現代豪放。 我笑著搖頭。 張晴問:「你與鄧博士結伴上鞍山?」 「噯。」我伸直雙腿。 「她住哪裡?」 一言驚醒夢中人。要命,一直以為她是男同志的我,競安排她睡我隔壁房間,共用一個衛生間。 也罷,講享受就不必讀科學,想來她也是在機器間長大的人,不會計較那麼多。 我擔心她吃不了苦臨陣退縮,那我就麻煩了,一時間哪裡去尋新夥伴。 下班後小姨與我聯絡。 「紙包不住火,」她說:「爸媽都知道了,他們怪你呢,老婆走掉還似沒事人。」 「你認為我該怎麼做?」 「放假到處去找一找她。她心一軟,也許會亮相。」 我沉默許久,「我沒有空,我有正經事等著要做。」 小姨抱怨,「你總是將自己放第一位。」 「我若不自愛,利璧迦當初就不會愛我。」 「現在是非常時期。」小姨提醒我。 「待我自鞍山回來再說,」我問:「你有沒有她的消息?」 「沒有,父母很擔心。」她問,「你要去多久,怎麼同你聯絡?」 「這次怕要一個月,地址你可問我公司要。」 「姐夫,你怎麼似個沒事人。」小姨慍怒。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