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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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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莊生活很適合我,我情願同豬牛羊,雞鴨鵝打交道。」 「我電匯飛機票給你。」 「多匯一點來。」他終於回心轉意。 「為什麼?」 「我欠債。」 祖琛不相信耳朵,「農村也有賭局?」 祖璋也有點羞愧,「悶不過,在酒館玩撲克,賭注有限。」 「多少?」 「五千多。」 祖琛見數目有限,不再責備,只想他回來參加婚禮,「這是祖琪人生大事,請給她祝福。」 「她為什麼下嫁那樣一個人?是為著萬惡的金錢嗎?」 祖琛沒好氣,一棍打過去:「的確是邪惡的現實,逼她走向猙獰的虎口,本來住得好好的祖屋不知怎地落到別人手中。」 祖璋不再言語。 祖琛放下電話歎口氣。這個祖璋,幼時活潑可愛,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孩,長大之後卻像少了半瓣腦子,做事胡塗,好歹不分,任意妄為,有點神經兮兮。 但是他自己不痛苦,他把所有的責任推到地下,待祖琪拾起來處理,到了今日,祖琪雙肩已磨得起繭,他還絲毫不見情。 不過,婚禮是始終令人振奮的一件事,郁滿堂有足夠能力,心細、周到,從公司抽調兩位小姐專門做聯絡,一切細節全部照顧到,有求必應。 祖琛在一旁靜靜觀察。 若說這男人不愛彭祖琪,那簡直是昧良心,祖琛漸漸放心,覺得祖琪嫁鬱某,是種福氣。 光是婚紗試了七次—— 「這件像燈罩。」 「那件像太陽傘。」 「咦,又不是去夜總會跳豔舞。」 祖琛看著都累壞了,所有適齡男性見過這種情況都會對結婚退避三舍,可是郁滿堂笑眯眯,絕無一絲不耐煩,「到巴黎訂制可好?不過恐怕要把婚禮推遲。」 女秘書周小姐建議:「不如打電話到紐約王薇薇處。」 祖琪立刻說:「好主意。」 又選首飾,不肯戴鑽石,卻嫌南洋珠俗氣,總之挑剔,叫人頭痛。 鬱君調過頭來安慰祖琛:「新娘子內心忐忑,難侍候是應該的。」 結果,軟緞的禮服空運送到,祖琪穿上,配極細小的種子珠項鍊,看上去像小仙子。 郁滿堂凝視未婚妻,忽然低下頭,有點哽咽,他膚色黎黑,站在她身邊,顯得又呆又矮,似跟班多過像新郎,他不知別人怎麼想,連他都覺得有點不配。但是祖琪也不是一味胡鬧,她有她懂事可愛之處,立刻把未婚夫拉到一邊,替他整理領帶頭髮,握著他的手,直到他恢復自在。 祖琛心裡想:一場賭博竟成全了一段良緣,他能補充她的不足,彼此又知道尊重,就是成功婚姻。 他由衷祝福他們。 大宅重新裝修,佈置比從前還有品味、精緻,但不顯眼,祖琪不致於這樣含蓄,其中有男主人的選擇。 他慷慨地把房子轉了名字,屋契又回到彭祖琪手上。 祖琪午夜夢回,一覺驚醒,發覺父親坐在床頭看牢她微笑。 「爸爸!」 然後,她才是真正醒來,臥室裡孑然一人,她立刻撥電話給未婚夫:「快來陪我。」 郁滿堂飛一般趕去。 婚禮在勝利路舉行,牧師、證婚人彭祖琛,以及鬱氏證券幾個主要職員做嘉賓。 彭祖璋缺席。大家也不以為意,反正他就是那個樣子,一輩子吊兒郎當,改不過來。 著名的攝影師為他們拍照片,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門口說:「也不等等我。」 一看,是彭祖璋,總算來得及拍照。 郁滿堂實在高興:「這裡,祖璋。」 他不去理睬妹夫,擁住妹妹,「祖琪,你美極了。」 祖琪甚感安慰:「祖璋,你回家來啦。」 他一臉鬍子碴,穿套舊西裝,但是,怎麼看都仍然是個英俊得叫人心疼的男子,得天獨厚。他站到祖琛身邊。 拍完照,他參觀新裝修的大宅,說道:「我還是喜歡從前的樣子。」 大家都覺得他厚顏,只有他自己不知恥,他是由衷真心地認為賭輸老家是遭奸人所害,絕對不是他的錯。 而那個奸人,現在就是他妹夫。 他一邊喝奸人買的香檳,一邊同祖琛說:「那人站在祖琪旁邊,像強擄公主的老精怪。」 祖琛看著他,「我認為鬱是好人。」 「連你也被他收買。」 他喝多了。 沒吃晚飯,走進自己寢室,「咦,幸虧舊沙發還在。」倒頭就睡。 不多久又起來嘔吐,新地氈一團糟。 祖琛解嘲:「可否把他趕出去?」 祖琪連忙說:「不准你那樣講。」 郁滿堂一味笑,他真正做到愛屋及烏。 半夜,酒醒了,祖璋坐在沙發上發呆。 祖琪蹲下說:「祖璋,回家了。」 誰知他冷漠地答:「這不是我的家。」 祖琪一怔。 祖璋:「你以為你犧牲自己,同那樣一個人結婚,換回房子,是給我們一個家?不,這再也不是我的家,我不會住這裡,別以為我連這點志氣都沒有!」他跳起來,推開祖琪。 他拉住祖琛,「我們走。」 「祖璋——」祖琛已經被他拉出門去。 祖琪用手托住頭,「我疲倦了。」 他們明日就要出發到法國南部羅華谷釀酒區度假,故此早些休息也應該。脫下婚紗,祖琪把它掛起,躺床上,獨自睡著,這樣度過她的新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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