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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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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有預約嗎?」 「說是彭祖琪有事商量。」 接待員照實通報。 秘書轉告郁滿堂,祖琪運氣好,他剛剛有空,一聽彭祖琪三個字,身不由己,站起來親自走到接待處。他看到那身段高挑臉容稚氣的女郎坐在接待處門口,低著頭,有點落寞,一定是不慣求人,故此略見靦腆。 「彭小姐。」 祖琪抬起頭,見他親自出來,立刻展開笑臉。 郁滿堂看得呆住,那個笑容像是烏雲後忽然透出金光,好看到極點。 半晌他說:「有什麼事嗎?」 「今日路過,順便來探望。」 「請進來喝杯茶。」 辦公室頗具規模,設備先進,職員凝視計算機熒幕,神情專注,像是已經住進電子世界。 「你們做股票生意?」 「是,在計算機上買賣,不經中間人。」 「啊。」祖琪不求甚解,「多先進。」 「是,可真節省了時間。」他請她到私人辦公室坐下。 祖琪順口問:「時間省下來幹什麼?」 鬱君微笑:「喝杯好茶。」 祖琪說:「啊,對了,我想你替我買一疊慈善獎券,是社區中心籌建老人院——」她自手袋翻出獎券。 鬱君接過,只一瞄,就發覺抽獎日期早已過去,是去年的事。 他不聲響。 這清麗的女郎找他究竟有什麼事?莫非,是請他再寬限一下? 可是,她並沒有開口求他。 隔著玻璃,可以看到大堂工作人員忙碌的情況。 他寫了一張支票買下獎券。 只聽得那漂亮的女郎說:「咦,午飯的時間到了。」 郁滿堂得到這樣明顯的指示,不由得輕輕說:「彭小姐,容我請你吃午飯。」 「好呀,」祖琪高興地答:「那麼,我要推掉鄔麗琴的約會了。」 「我們去美國會所吧。」 正在這個時候,隔著玻璃,祖琪都聽見外頭嘩一聲。 接著,數十個人頭攢動,整個大堂像是沸騰起來,忽然之間亂成一片。 郁滿堂立刻站起來。 「什麼事?」 有夥計進來,差點撞到祖琪,他在老闆耳畔講了幾句。 郁滿堂馬上跑到大堂,「看新聞!」 祖琪莫名其妙,「郁先生,不是說去吃午餐嗎?」 只聽得有人說:「是尼克特製七點八級大地震,全島震動,天崩地裂。」 所有人都撲到電視前去等新聞,祖琪被擠到一個角落。 祖琪發一陣子呆,靜靜離開證券行。 來得不是時候。 人發黴就是這樣,頭頭碰著黑。 她垂頭返回家中。 客廳空蕩蕩,能變賣的都已賣光,原價一百元賣一元,但求有人搬走算數。 她靜靜坐在椅子裡,閉上雙眼,但是眼淚忍不住流下。 傭人群已經解散,只剩她一個人了。 電話鈴響,祖琪取過聽筒,嗚咽地說:「是祖琛嗎,快來陪我。」 那邊咳嗽一聲。 「誰?」祖琪一驚。 「我是郁滿堂,真對不起,剛才辦公室有事,怠慢了你。」 「沒關係。」祖琪連忙抹淚。 「我派車接你出來吃飯。」 「我已經吃過了。」 「明天如何?」 「明天我有事。」 「彭小姐,我再向你致歉,敝公司在東南亞投資頗重,剛才吃一大驚,冷落了客人,這次百年罕見的大地震,恐怕會把當地股市震掉三分之一。」 聽他那樣說,祖琳不禁擔心,「那怎麼辦?」 「我們手法一向比較穩健,可以支撐。」 「地震傷亡如何?」 「正留意新聞,並且設法聯絡親友,線路都不通,且停電,他們一向過慣太平富庶日子,這下子可慘了。」 這不是等於在說彭祖琪嗎,倒給了他們一個話題。 「真沒想到投資公司那樣忙。」 「是呀。」郁滿堂不是笨人,乘機說:「到現在還沒吃飯,肚子咕咕響,來接你可好?」 還有什麼地方可去?祖琪答應下來。 郁滿堂再次踏進彭宅,連他都呆住,只見四壁蕭條,同那日開舞會時仿佛是兩個地方。 連水晶玻璃吊燈都拆走了,現在只剩下一隻光禿禿燈泡。 他問:「令兄呢?」 「到美加去了。」 「這種時候居然到美加散心,留下你一個獨度難關?」 他的聲音在大廳激起回音。 祖琪沒想到他會激動,輕輕說:「還有祖琛幫我。」 郁滿堂十分無奈,「早知,不買這間住宅。」 「你不買,也有人買,放心,我會如期搬走。」 「搬到什麼地方去?」 祖琪苦笑,「當然不是什麼好地方。」 客廳只剩一張紅色舊絲絨梳化。 絲絨這料子舊不得,一撻一撻褪色,又掉了絨毛,像癩痢。 祖琪沮喪地說:「這張梳化沒人要,我只得把它帶走,還是家母的遺物呢。」 郁滿堂忽然說:「祖琪,你還記得我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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