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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陌生人說:「彭小姐,你還是坐下來的好。」

  「不用,我站著可以。」祖琪說。

  「呵,我可以告訴你,彭小姐,令兄彭祖璋已將勝利路七號這幢住宅出售,自今夜十二時開始,房子業權屬於我,明晨自有律師來同你們接頭。」

  「什麼?」祖琛大驚失色。

  那郁滿堂接下去:「彭祖璋原本告訴我,房子早已空置,我隨時可以收屋,今日我趁空檔來看看如何裝修,沒想到你們還在開舞會。」

  祖琪張大了嘴。

  這個消息比晴天霹靂還要厲害,過了半晌,她輕輕說:「祖琛,我想坐下來。」

  祖琛扶她坐下。

  他開口:「丘先生——」

  「我姓鬱。」他給他一張名片。

  「郁先生,這件事究竟是怎樣發生?」

  那郁滿堂看著他們,「你倆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祖琪淚盈於睫:「我茫無頭緒。」

  「一年前彭祖璋領到遺產後就開始豪賭,他把這幢房子按給華盈財務公司套現,財務公司見他欠債不還,將房子出售給我。」

  祖琪聽真了,頓足道:「去找祖璋來。」

  「令兄一見是我,恐怕已從後門溜走。」

  祖琪用手掩住面孔。

  郁滿堂說:「對不起,我的律師明晨會向你出示文件,我保證這是宗完全合法的買賣。」

  祖琪只覺得雙腳像浸在冰水裡,一股寒氣漸漸升到胸前,接著上了頭,牙關忽然嗒嗒響起,原來她混身簌簌發抖。

  祖琛也好不到什麼地方去,臉色蒼白,像是被人在鼻子上重擊一拳。

  郁滿堂年紀比他們大,經驗比他們堂兄妹豐富,知道他們對住宅經已出售一事一無所知。

  他歎口氣,不由得生了同情之心,「打擾了,今晚我掃了你們的興。」

  他是個生意人,在商言商,不能有婦人之仁,他告辭。

  祖琪向前走了兩步,忽然軟倒在地,飲泣不已。

  「祖璋祖璋,你怎麼可以這樣狠心。」

  祖琛扶她上樓。

  那幾十個客人也不顧主人是否在場,一直玩到淩晨,直到食物與酒都報銷了才紛紛離去,所有食客的態度,都是這樣的吧。

  天蒙亮祖琪才靠著沙發入睡。

  紗衣已經換下,面孔洗淨,她疲倦得不得了,整夜打電話找祖璋,一次,綠門俱樂部的酒保說:「彭祖璋?他在這裡好一會兒了,我去叫他。」

  可是過片刻回來,「他不願聽電話,他走了。」

  祖琪氣得直哭。

  祖琛索性開了車出去找他。

  早上九時正,彭宅門鈴又響起來。

  傭人正在收拾舞會殘局,一時沒理會,再響了幾次,才去應門,門外站著兩個臉上沒有笑容穿黑西裝的男人。

  「找彭祖琪小姐。」

  傭人只得上去通報。

  她推醒祖琪。祖琪知道債主上門,避無可避,她反常地勇敢,輕輕說:「我馬上下來,給他們斟茶。」

  祖琪洗一把臉,換上一件白襯衫,下樓來。

  聽見腳步聲,郁滿堂轉過身去。

  他看到了彭祖琪。

  白襯衫藍布褲的她比昨日更加清麗,要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楚楚動人這種字眼,是用來形容什麼樣的人。

  郁滿堂說:「彭小姐,早,今日我來正式收房子,這位是歐陽律師,他對這宗買賣的來龍去脈知道得最清楚。」

  律師已打開公文包把有關文件擺出來。

  這時,鬱氏問:「令兄呢?」

  祖琪鎮定地說:「祖琛正出去找祖璋回來。」

  「彭祖璋在綠門俱樂部。」

  祖琪奇問:「你怎麼知道?」

  「只有那裡還肯讓他賒數。」

  祖琪大眼睛更加空洞,人家對她兄弟的行蹤,比她更清楚。

  她原先以為祖璋只是愛吃愛玩,沒想到他會傾家蕩產。

  事到如今,祖琪不由得硬著頭皮上,她問:「我們該幾時遷出?」

  律師頭也不抬,「上個星期五。」

  鬱君暗暗佩服這年輕女子在要緊關頭的堅強。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打開,彭祖琛用力把祖璋推進門來。

  兩個人嘴角都有損傷,可能是打過架,但祖琛終於把他揪了回家。

  祖琛關上門,「你還要躲到幾時去?這間房子你妹妹也有份,你得向她解釋。」

  彭祖璋宿酒未醒,大聲喊:「不關你事,彭祖琛,不用你扮好人。」

  祖琪過去把他按住。

  祖璋忽然哭了。

  祖琪指著文件,「是你簽的名?」

  祖璋答:「是。」

  「是你把這幢祖屋輸給財務公司?」

  「是。」

  「你知道我倆已無家可歸?」

  他忽然明白了,抱著妹妹嚎啕大哭。

  這是怎樣發生的事,不過是三五個晚上,在私人會所,玩撲克牌,金色的籌碼,美女伴坐,然後,愈輸愈大,最後,有人告訴他,他已欠下巨額債項。

  要翻本也容易,把屋契交出,簽一個名,可繼續做上賓玩下去,手氣一定會轉好。

  果然,他贏了,美女都圍著他,對手滿頭大汗,如喪家之犬,真開心……

  然後,運氣又轉,他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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