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白衣女郎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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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脫了大衣,在大衣裡我還穿有毛衣,我是不怕的。 我問。「披一披好嗎?」 她點點頭。 我替她披上大衣,我碰到了她的肩膀,我松了一口氣,她是人,不是鬼,而且她聽得懂我的話。但是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神態又這麼奇特她是什麼人? 「你一個人?」我問。 她看著我,不出聲,她的眼神有好幾千尺深。 「要回家嗎?」 她不出聲,神色猶疑,彷佛聽不憧我的話了。 就在這時候,有人氣急敗壞的叫:「月亮,月亮!」 一個中年婦人跑看過來。 月亮? 這是她的名字?一定是吧? 我揚起聲音說:「在這裡!」 中年婦人趕著來了,見到我,先是很敵意的,後來見到我是中國人,神色先緩了一緩,再看到女孩子身上的大衣,馬上說:「謝謝你。」 她抱住了月亮。她是她的母親吧? 她把自己的大衣脫了下來,蓋在月亮身上,把我的外套還給我,一邊又說:「謝謝。」她挽起她女兒的手,一聲不響的走了,女孩子也乖乖的跟著她走,一句話不說。 我征在那裡。 這是怎麼回事? 霧都散了。 我停好了車子,回家,坐在暖爐旁,好好的想了起來。一個女孩子,這麼美,叫「月亮」。不講話,但是會笑,一個人在早上,穿看那麼單薄的衣服跑了出來,坐在墳場裡,她並不呆,從她的眼睛,我看得出她一點也不呆。但是她身上連披肩都沒有。 後來一個中年婦人把她帶走了,我猜那是她的母親,錯不了。多麼奇怪的一雙母女,我們剛搬進來沒多久,不曉得詳清。 我想我得問妹妹?她是什麼都有份,什麼都知道的。 妹妹回來了,很晚,准又是什麼舞會。去了,沒時間做功課,不去,又說同學馬不合群,什麼都有難處。妹妹把大衣擱在沙發上,疲倦的躺下。 她說,「我的頭髮要剪了,沒錢。我看到兩件可愛的大衣,沒錢。為什麼人要到外國來呢?」 「你想一輩子靠誰?」我笑問。 「不是靠你,少害怕。」她鼓看小嘴。 「猜我今天在墳場見到了什麼?」 她跳起來,瞪大了眼,「不!」她雙手護著胸口。 「不是完,是個女孩子。」我說。 她放下心來,「誰?」她問。 「叫月亮,多特別的名字。」 「啊,月亮呀。」妹妹」點也不稀奇,平靜的說。 「怎麼?聽你口氣,你認識她?」 「咦,這附近誰不認識她?她住一號,我們是三號,你沒見過她?」妹妹問:「她是個白癡。」 我吃一驚,「不!」這回輪到我叫了。 「她是白癡,整天到處跑,跟孩子們玩,孩子們都拿她開玩笑,有一天我看見她爬樹,她母親來把她帶走了。」 情形跟今天差不多。 白癡。 「從小就那樣?」 「我不知道。」妹妹搖搖頭,「但是她不可怕,我覺得她很溫順,我跟她說話,她沒理睬我,就此算了,我聽見她母親叫她月亮,多奇怪的名字。」 「你從來沒有提起過她。」我說。 「哥呀!」她歎一口氣,「我怎麼敢提起?一提起什麼,你就來勢凶凶的問:又想搬家?我見了鬼也不能說,何況是一個女孩子。」 妹妹就是這樣,誰都別想占她什麼便宜。 我考完了試,交了論文,閑著,我們住三號,一號住月亮,其餘的都是外國人,照妹妹說,月亮以前常常出來的,現在少見了。 我在後園擦車,一個太陽,算是難得的了,然而那太陽還是淡得不像話,我戴了橡皮手套,開了無線電,一邊聽歌,一邊工作。 我聽到有人開窗,那窗門是舊式的,從下面推上去,發出很大的聲音,於是我抬起了頭。我看到了月亮,她把頭探了出來,微笑著,側著頭,她在聽我的音樂。 我看著她,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這麼好看的女孩子,難道真的是一個白癡嗎?不可能的事,她的眼睛,她的微笑,都充滿了靈性,不,這是不可能的。她仍舊穿著白袍,不過是另外一件,領口上繡看花,益發顯得她清秀荏弱。 我為她把無線電的聲浪扭大了。 她很開心,她傾心的聽著這首流行曲,這其實是很普通的歌,歌詞說:「雖然你在微笑,但在你的眼睛裡,你的憂傷畢露──」 這樣簡單的歌使她這麼快樂。她不是白癡,她只是……恐怕有點遲鈍。她是可以醫得好的,為什麼她的父母把她關在屋子裡呢? 我叫她:「月亮?」 她聽到了,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她看住了我。 我也看著她,她與普通的女孩子有什麼不一樣呢?我實在看不出來,把她說成一個白癡是殘忍的,我覺得她可以救,也許她受了點刺激,也許先天上有點不對。 我問:「你喜歡音樂?」我指指手提無線電。 她怔怔的,微笑了,我很開心,她懂得開窗,懂得欣賞音樂,懂得微笑,是的,我喜歡她,她是一個孩子,每一樣東西都使她滿足。 但是她的母親忽然出現了,站在她的身後,把她拖後兩步,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把窗門大力的關上,把窗簾也拉攏了。 為什麼?忽然之間我生氣了。 她難道沒看見月亮在欣賞在享受嗎?為什麼要把她的快樂奪去?為什麼當我是壞人?我並沒有任何企圖!我狠狠的把抹車布朝地上一扔,回屋子裡怯。 過了兩天,妹妹問我:「哥!你瘋了!」 「怎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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