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不要放棄春天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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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想太久,便挽了行李走進她的家門。 外國人為了省錢,常在朋友親戚家住宿,香港人就很少有這樣的習慣。 與這位女士在一起住三天,並不表示有什麼蹊蹺之處,相信我與她都不致於欲火焚身。 她把我招呼得很好。 娓娓把她的身世道來,她經過了一番很寂寞的日子,如今平靜下來,想找一個伴。 條件是清高的人,端正的相貌,有一份很好的職業,但不是忙得不可開交的那種,有藝術修養以及懂得生活情趣,陪著她。 本來想找個畫家,後來發覺畫家太髒太過任性,又決定科學家會好一點,後來知道他們很悶很理性,直至碰到了我,她認為她找對了人。 她此舉是很風雅的。 不是為愛情也不是為歸宿,只是為有個伴侶。 我呢,剛巧感情在游離狀態,並不是傷心欲絕,但多少有一絲失望,如果與她相處一段日子,倒真的可以得益非淺。 一切合情合理,單身的男人與單身的女人,在這個美麗繁忙的大都會相逢,留下一段故事。 不過我是一個老式的男人,我同她說過。 我不可能在福克大道住她的房子,遊手好閒,光為了陪她而留下來。 三天是可以的。 三個月就不必了,我不想看到我們之間瀟灑的感情發酸。日子久了,男女總為錢財擔憂紛爭,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我幾乎已經決定了結局,一如我寫小說的習慣,開始一個長篇之前,總是先打好草稿,安排結局。 這是我的一貫作風,可以說是職業病。 她很取悅我,我們整個上午坐在圖畫室內上天入地的閒聊,一天彷佛一世紀那麼長久,咖啡跟著白酒,再跟著咖啡,大家都那麼享受。 她很清醒,知道留不住我。 很坦白,「也許留得住你,我會看不起你。」 「這是必然的,」我點點頭,「女人的通病如此。」她笑了。 「你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我說。 「這話出於一個不是沒有名氣的小說家。特別動聽。」她問。「你會不會寫我的故事,」我欠一欠身,「未免有點過於平凡。」她頹然,「當事人認為轟烈的事,旁人眼中看來最普通不過。」笑了。 「那是因為人最自我中心。」她解嘲的說,「像你與我這件事,我們認為浪漫——」我接上去,「別人必會認為猥瑣。」 「是,」她說,「一個寡婦去勾搭男人。」 「而那個男人是窮書生,趁勢就搬進她屋子裡去了。」她仰頭大笑。 「所以在別人嘴裡,一切都是不堪的,根本不用刻意去討好任何人,」我說,「我行我素。」 「在香港也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我說,「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這不是地區的問題,這是性格的問題。」她惻著頭,陷入沉思中。「但是我父母與公婆都住香港。」 「瞧性格問題,是你天生不夠開放。」我拍拍她手臂,「我何嘗不是?失去這一次機會,也許會後悔一世,但礙於性格問題,我不能留下。」 「已經決定了?」她惋惜的說。 我點點頭。 「那為什麼還進來往?」她問。 「喜歡與你相處幾天,你不覺得我們很投機?」 「覺得。」 「那就好了。」我說。 三天后,我收拾行李離開她的家,我們交換了地址。人怎麼可能真的來去如一陣風?總有蹤跡留下,這個便是例子。 「有空來看我。」她很認真的說。 我不捨得她,拉起她的手深深吻下去。 「你這個人!」她嗔怪我,「明明不捨得,卻又要走。」 「我回香港,想通了再來找你。」我說:「一定。」 「不去威尼斯了?」我搖搖頭,我仿佛又心有所寄,「我們或許可以正式開始,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你說是不是?」而威尼斯是一個最頹喪的地方,不配合我此刻的心情,我決定回香港。 她點點頭。 「或許我不配你?」我加一句。 她斜眼睨我,我們兩人都笑了。 「到香港來,」我說,「住我家,你會喜歡我的家。」我們並不是分離,我要扭轉局面,反客為主,訂下一次的約會。 我倆緊緊的擁抱,期待更好的將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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