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不要放棄春天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不不不,」我嚷,「我不認識這種人,我一生潔白如雪,沒有一點斑點,我是個十全十美的人,我是處男,我朋友愛我,我老闆不能沒有我,我父母贊我是孝子,我——」

  「你還沒得道成仙?」女郎大笑,「你這可愛的小白免。」

  「我心中只有愛,沒有根,我愛這個世界,我寬恕一切不如我的人,我……」

  「祖,你醉了。」

  我連子君都不恨,如果我現在看見她!我祝賀她新年快樂,我一定會。

  「我不是祖。」

  「你想做誰?」

  「我活得不耐煩了,我希望我會倒斃路上。」

  「誰有這樣天大的福氣?我都盼望了十年了,可是看樣子我會活到八十歲,多痛苦。」

  「你這麼美,有什麼痛苦?」

  「美?我並不美,況且就算再美的人,也一般有煩惱。」她說話還很清醒。

  車子停下來,我一抬頭,看到「極樂大廈」四個字,金碧輝煌。

  我跟著女郎進去。

  她很高,穿著九公分細高跟鞋,腿又長又美。

  「你叫什麼名字?」

  「你醉了,祖,連我的名字都忘了?」她扶著我。

  「你是誰?」我大著舌頭問。

  「我是你的妻子!」

  「什麼?」我哈哈大笑,「這種玩笑都開得?我還沒有結婚呢!」我指著她說。

  「是,」她有很好的耐心,「是,你是純潔的。」

  「你把我帶到這種肮髒的地方來幹什麼,這裡面的男女關係一塌糊塗。」

  她按鈴,有人開了門,音樂聲轟然傳出來,震耳欲聾。

  我隨她進去,很多人跟我們招呼。

  她遼給我酒,我拒絕再喝。

  她溫柔的問:「要不要橘子水?」

  我與她站在露臺上,她給我喝新鮮橘子水。

  我彷佛有點清醒,我吟道:「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她笑。

  「我不喜歡這裡。」

  「祖,你的脾氣不改,還是喜歡靜一點的地方是不是?」

  「我不是祖。」我很嚴肅的說。

  「來來來,我們走,我們回家去。」

  「你的家還是我的家?」

  「都離了婚了,無所謂誰的家,咱們還是朋友哪!」

  「別這樣,」我說:「別這樣,我很清醒,我從來沒有結過婚,我自然也沒有離過婚,我心裡只有子君一個人。」

  她歎口氣,眨眨眼,「不跳只舞?」

  「你如果是我的妻子,就該知道,我不會跳舞。」我指著她鼻子說。

  她張嘴咬住我的手指。

  我說:「走吧。」

  「除夕夜,祖,開心點。」她說。

  我搖搖頭,「我這輩子,實在很難開心了。」

  她指指人群中,「看到那個穿白西裝的男人沒有?」

  「這裡有一百個男人穿看白西裝。」我說。

  「那個天然卷髮的。」她說。

  是有一個那樣的男人,高高大大,正在扭得起勁。

  「他是誰?」我問。

  「我前任男友。」

  「呵,是嗎,是他不要你,還是你甩了他?」

  「他丟掉我。」

  我詫異的說:「有這種事?」我打量她,「不要緊,」我說老實話,「他配不起你。」

  「我也這麼認為。」她點點頭。

  「那還看他作什麼?」我問她。

  「我遠懷念他。」她沮喪的說。

  「你喝醉了,這種男人三毛子一打,當你找到更好的時候,你就不會懷念他!你會想:我從前怎麼會為這樣的人傾心?太不可置信了。」

  「我想是,一切都是比較性的。」她有點寬慰。

  但是我到什麼地方去找一個比子君更好的女孩子?

  我很同情這個女郎,「來,到我家去。」

  我與她走出極樂大廈。

  我上了她的車子。

  我摸摸口袋,幸虧有帶銷匙。

  我同她說:「你放心,我是好人。」

  「對,我知道,你是純潔的小白兔。」

  我的酒醒了一半,看看腕表,剛剛子夜十二點。

  我說:「我該吻你,新年快樂。」

  她大方的與我接吻,「新年快樂。」

  我說:「這是我最不快樂的一個新年。」

  「別這麼說,至少有我陪你。」

  我很少把朋友帶回家去,請客容易送客難,這是不變的條例,王老五應當遵守。

  我看仔細了身邊的女子,她是個美女,而且美得細緻,不像是一塌糊塗的女郎,但是她今夜的確一塌糊塗。

  我用鎖匙開了門。

  「祖。」她喚我。

  「什麼?」

  「我喝了很多。」

  「靜坐一會兒,給你二工冰水,總可以了吧!」

  「我肚子餓。」

  「我會做煎蛋,抑或你喜歡吃面?」

  「你那女朋友是怎麼離開你的?」她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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