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不要放棄春天 | 上頁 下頁


  「借什麼?」我奇問。

  「借煙羊肉,他們傭人進城去買,買不到,有一次見我買過,所以問咱們有沒有?」

  「咱們還有沒有?」我問。

  「尚餘數片。」

  「借給他們好了。」

  我心嘀咕,巴巴的想吃這個,真奇怪,除了夾麵包或與臭芝士同吃,煙羊肉並不好滋味,又不是下午當點心,這個姓舒的人真怪。

  「他們的傭人嚇得什麼似的,舒家主人好凶。」萍姐說。

  我打蛇隨棍上,「所以呀,你還不知足。」

  萍姐無甚言語,取了煙肉,交予他們。

  而我,繼續過我那孤單的星期日。日復一日,不堪寂寞,默默忍耐,有苦自知,再這樣下去,我都快放棄春天。

  要向四號的舒先生學習控制寂寞之道,問他有什麼辦法,可以耽在屋內,日日夜夜不出門一步。

  真行。

  他屋子的裝修也很普通,並沒有什麼驚人之處,莫非他睡房收著十架最新電子遊戲機,天天打太空怪客打到天亮?

  我的想像力隨著他的神秘感飛馳。

  也許他有一個秘密情人,夜夜由司機接來幽會,他根本不愁寂寞。

  我笑出來,我實在太無聊了。

  過數日他們家傭人買來一大包煙羊肉還我們,怕有半公斤,真是神經,這種肉吃不光會幹掉的,多買是浪費。

  但舒先生是最懂得浪費之道的人,還有什麼比時間更寶貴?至少他懂得把大量時間付之流水。

  他們傭人很感激,時常送些零碎食物來。

  舒家的食譜完全歐陸風味的,我深深奇怪,除非住在赫爾辛基或是哥本哈根這種地方久了,否則無法吃這類食物。

  我很好奇。

  不過萍姐為我解答這個謎。

  她說:「舒太太愛吃這類東西,做好之後,放在她生前坐的空位子前,過一會兒,又拿走倒掉。」

  「什麼!」我張大嘴。

  「多久了?」這個癡心漢。

  「二年多都如此。」

  嚇死人,這是幹什麼!

  「他們說舒先生平時一句話也沒有,但半夜他對著去世的舒太的照片哭。」

  我的天,太過份了。這種無盡的愛發生在現實生活中,感覺不是淚漫,而是恐怖,真虧他們家的傭人做得長。

  作為旁人,我應不應該有所表示?

  當然不應該,我有什麼資格去干涉別人生活方式?他會報警抓我。

  張家的孩子纏牢我叫我教象棋,我只好陪他們混。其實我做人何嘗不消極,跟孩子泡也不出去尋訪有可能性之及格男人。

  下完棋我們溜冰,吵是很吵,但我想白天無所謂。

  不過那個管家仍然出來干涉。

  我很生氣,對他說:「叫舒先生把整座山買下來,豎塊大牌子,叫生人勿近,近者槍斃」,那豈不是好?現在他沒有權說話。」

  「可是——」

  我一手推開,進入舒宅,春見他沉默的站在管家身後。

  他俊朗的面色蒼白得透明,鐵青著臉,盯住我。

  我跟他說:「今天有太陽,奇古拉伯爵,我們正常人是在白天活動的,難免有聲音吵耳。」

  他回答:「不是我自已怕吵。」

  「那麼是誰?」我直率但溫和的問:「是誰怕吵?是舒夫人嗎?她已經去世很久了。」

  管家聽見我這麼說,連忙低下頭,退後一步。舒先生的臉色更難看,他說:「林小姐,請你出去!」

  「我出去無所謂,但是你還要沉迷在這個夢幻世界裡多久?」我輕輕的問:「人死不能複生。」

  「請出去!」

  我轉頭離開。

  咦!為什麼要關心這個陌生人?跟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同他說這種話?人家愛哭死,那是人家的事,身為一個現代人,應有鐵石之心腸,自掃門前雪之瀟灑,我怎麼會這麼婆婆媽媽。

  我臉紅。

  我要改一改這個脾氣,萍水相逢的人,哪管得這麼多?

  一連好幾天,我都為自己的多事而害躁,不敢出門。

  張家的孩子來,我們只在地下室打康樂棋。

  舒氏愛做情聖,我有什麼辦法?奇是奇在他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

  我太過重視他,自什麼時候開始,我將感情代入他身上?

  要小心要小心。

  又過了幾天,萍姐說:「小姐,隔壁又要來借東西!」

  「借什麼?不借。」

  「小姐,隔壁傭人走遍花鋪花檔,都買不到鬱金香,咱們院子裡有,想來借幾朵。」

  「沒商量。」我說:「這花是我自己蓄意種的,與街上賣的又不同,你沒留意?白得透明的四瓣尖頂鬱金香,是奇異品種。」

  「人家——」

  「我不管人家怎麼樣,我不信人家會剝他傭人的皮。他們的事我不要知,我也不要理,到此打住。」我翻閱起雜誌來。

  過了半小時,門鈴響。

  我以為是張家的孩子。

  萍姐氣急敗壞的說:「小姐,是舒先生來找你。」

  我也跳起來,他?他親自出馬?

  我連忙迎上去。

  他很為難,站在門廊處,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我靜靜等地開口。

  過了很久很久,定有五分鐘,他說:「今日是內人生日。」

  我無法搭腔,只好耐心的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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