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不要放棄春天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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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什麼?」我奇問。 「借煙羊肉,他們傭人進城去買,買不到,有一次見我買過,所以問咱們有沒有?」 「咱們還有沒有?」我問。 「尚餘數片。」 「借給他們好了。」 我心嘀咕,巴巴的想吃這個,真奇怪,除了夾麵包或與臭芝士同吃,煙羊肉並不好滋味,又不是下午當點心,這個姓舒的人真怪。 「他們的傭人嚇得什麼似的,舒家主人好凶。」萍姐說。 我打蛇隨棍上,「所以呀,你還不知足。」 萍姐無甚言語,取了煙肉,交予他們。 而我,繼續過我那孤單的星期日。日復一日,不堪寂寞,默默忍耐,有苦自知,再這樣下去,我都快放棄春天。 要向四號的舒先生學習控制寂寞之道,問他有什麼辦法,可以耽在屋內,日日夜夜不出門一步。 真行。 他屋子的裝修也很普通,並沒有什麼驚人之處,莫非他睡房收著十架最新電子遊戲機,天天打太空怪客打到天亮? 我的想像力隨著他的神秘感飛馳。 也許他有一個秘密情人,夜夜由司機接來幽會,他根本不愁寂寞。 我笑出來,我實在太無聊了。 過數日他們家傭人買來一大包煙羊肉還我們,怕有半公斤,真是神經,這種肉吃不光會幹掉的,多買是浪費。 但舒先生是最懂得浪費之道的人,還有什麼比時間更寶貴?至少他懂得把大量時間付之流水。 他們傭人很感激,時常送些零碎食物來。 舒家的食譜完全歐陸風味的,我深深奇怪,除非住在赫爾辛基或是哥本哈根這種地方久了,否則無法吃這類食物。 我很好奇。 不過萍姐為我解答這個謎。 她說:「舒太太愛吃這類東西,做好之後,放在她生前坐的空位子前,過一會兒,又拿走倒掉。」 「什麼!」我張大嘴。 「多久了?」這個癡心漢。 「二年多都如此。」 嚇死人,這是幹什麼! 「他們說舒先生平時一句話也沒有,但半夜他對著去世的舒太的照片哭。」 我的天,太過份了。這種無盡的愛發生在現實生活中,感覺不是淚漫,而是恐怖,真虧他們家的傭人做得長。 作為旁人,我應不應該有所表示? 當然不應該,我有什麼資格去干涉別人生活方式?他會報警抓我。 張家的孩子纏牢我叫我教象棋,我只好陪他們混。其實我做人何嘗不消極,跟孩子泡也不出去尋訪有可能性之及格男人。 下完棋我們溜冰,吵是很吵,但我想白天無所謂。 不過那個管家仍然出來干涉。 我很生氣,對他說:「叫舒先生把整座山買下來,豎塊大牌子,叫生人勿近,近者槍斃」,那豈不是好?現在他沒有權說話。」 「可是——」 我一手推開,進入舒宅,春見他沉默的站在管家身後。 他俊朗的面色蒼白得透明,鐵青著臉,盯住我。 我跟他說:「今天有太陽,奇古拉伯爵,我們正常人是在白天活動的,難免有聲音吵耳。」 他回答:「不是我自已怕吵。」 「那麼是誰?」我直率但溫和的問:「是誰怕吵?是舒夫人嗎?她已經去世很久了。」 管家聽見我這麼說,連忙低下頭,退後一步。舒先生的臉色更難看,他說:「林小姐,請你出去!」 「我出去無所謂,但是你還要沉迷在這個夢幻世界裡多久?」我輕輕的問:「人死不能複生。」 「請出去!」 我轉頭離開。 咦!為什麼要關心這個陌生人?跟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同他說這種話?人家愛哭死,那是人家的事,身為一個現代人,應有鐵石之心腸,自掃門前雪之瀟灑,我怎麼會這麼婆婆媽媽。 我臉紅。 我要改一改這個脾氣,萍水相逢的人,哪管得這麼多? 一連好幾天,我都為自己的多事而害躁,不敢出門。 張家的孩子來,我們只在地下室打康樂棋。 舒氏愛做情聖,我有什麼辦法?奇是奇在他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 我太過重視他,自什麼時候開始,我將感情代入他身上? 要小心要小心。 又過了幾天,萍姐說:「小姐,隔壁又要來借東西!」 「借什麼?不借。」 「小姐,隔壁傭人走遍花鋪花檔,都買不到鬱金香,咱們院子裡有,想來借幾朵。」 「沒商量。」我說:「這花是我自己蓄意種的,與街上賣的又不同,你沒留意?白得透明的四瓣尖頂鬱金香,是奇異品種。」 「人家——」 「我不管人家怎麼樣,我不信人家會剝他傭人的皮。他們的事我不要知,我也不要理,到此打住。」我翻閱起雜誌來。 過了半小時,門鈴響。 我以為是張家的孩子。 萍姐氣急敗壞的說:「小姐,是舒先生來找你。」 我也跳起來,他?他親自出馬? 我連忙迎上去。 他很為難,站在門廊處,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我靜靜等地開口。 過了很久很久,定有五分鐘,他說:「今日是內人生日。」 我無法搭腔,只好耐心的等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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