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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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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會記得我?」她問。 「忘記你?不可能,」我搖頭,「像你這麼漂亮的女郎?我做夢都記得你。」 她靈敏的眼睛裡充滿悲哀,我實在不明白她。在二十個小時裡瞭解一個人是不可能的事,何必去煞風景研究她心事?我們倆應當快樂的渡過一天。 「你希望到什麼地方去吃飯?」我問:「我請客。」 「我很少出去吃飯,多數在家吃傭人煮的菜,你願意試一試?她手藝不錯。」 「當然,之後呢?別忘記我們尚有一整夜時間。」我說。 「我最想跳舞。」她說:「你會不會帶我去跳舞?」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可憐的女孩子,連跳舞這麼簡單的事……我說:「放心,我們到最好的夜總會去。」 「我學會了探戈,你會不會探戈?我請舞蹈教師專門來教我的。」 「綠霞,」我握住她的肩膀,看到她眼睛裡去,「你不應孤獨下去,你必需從象牙塔的繭裡走出來,走到人群中,人們是很有趣的動物,各有各的優點與缺默,你不會失望的,試一試。」 「上一次我嘗試過,是一年前,結果那個人傷了我的心,我不願再走出去。」她低下頭。 「可是並非每個人都如此,」我順手把她擁在懷裡,「你音我,我不是人群中的一個嗎?我可不想傷害你。」 「傷害我是沒有。可是你明天要走了,我會難過。」她孩子氣地說。 「看,綠霞,人生當然有高有低,有希望有失望。難道你倩願沒認識過我?難道你情願我們沒有渡過這麼快樂的一天?!」 她不出聲。 「綠霞,你的人生觀不正確。」我說:「到蘇黎世來看我,我帶你到處走,這次你不會是遊客。」 「我的工作很忙——」 「女孩子的工作再忙也有限,何況你不過幫父親做生意,告兩個星期的假好了。」 「你歡迎我?」她問。 我笑說:「該死,綠霞,你怎麼會有這麼濃厚的自卑感?我太不明白,我豈止歡迎你?我會待你如上賓。」 她笑了,嘴角又往下彎一彎。 我輕輕擰一下她的臉。「忘記那個傷你心的人。我們的心要來幹什麼?不是開心就是傷心,怕傷心焉得開心?哪有因噎費食的?別太過保護自己,明白嗎?」 「我明白。我只是沒有膽子。」她苦笑。 飯後我們去跳舞。 「你學探戈?現在才學探戈?」我問。 「我什麼都學得慢人一步。」她歉意的笑一笑。 「我八歲的時候,母親已經教會我。」我得意洋洋,「來,我們出去表演。」 她笑,不肯。綠霞換了一件黑色晚服,腰身看上去只有那麼一點點,輕盈得像一片雲。我硬把她拉出去舞池。 開頭她很生硬,但步法整齊。我取笑她:「你的探戈跳得像靈格風英語。」 她笑得靠在我肩膀上。「家豪,我真不捨得你離開。你瞧我這運氣,我一生一世都留不住我喜歡的人。」 「我們現在且不理一生一世的事,我們現在淨跳舞,懂嗎?」 我帶著她跨開舞步,隨著音樂轉動自若,綠霞又吸引了不少目光。我覺得詫異。當然她是個美麗的女子,但這麼多人注意她,未免太過湊巧。 「開心嗎?」我問。 她深深的點頭。 我的天。她像個鄉下女孩子第一次進城。 樂隊打出探戈哈騷。 「我教你跳這個。」 她要回座位,「我不會。」她畏羞的笑。 「我教你,很容易的。」我輕輕說:「是,你的左手從頭後拉住我的右手,鬆開,搭住我的肩膀,慢慢滑開,握住我手掌,轉三個圈,是、多麼美麗。」 全場注視她。 「再來一次。」 她小心的再做一次,我輕輕擁住她,「好極了。」 她很高興。「你會回來看我?」 「是。回來與你再跳舞,再吃飯,再在沙灘散步。」我說。 「謝謝你。」她說。 我們回到座位,我請她喝了一點點拔蘭地。 「當心,我想灌醉你。」我笑說。 「我不怕。」她說。 「你實在不應該相信我,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素昧平生。」 「你中文也好得很呢。」她說:「會這麼多成語。」 「別調皮。」我恐嚇她。 「我們還能到什麼地方去?」她懇求。 我握看她的手吻一吻。我有點害怕。怕愛上她。愛情常常來得太快太急,我連應付都來不及。 「你想去什麼地方?」我反問。 「去哪裡都好,只要離開家,家實在太靜太冷。」她說。 「視歸如死?」我笑,「家裡的確很靜,幸虧可去的地方極多,你甚至可以把朋友邀請到家中。我陪你到街上走走。」 「治安不好。」她擔心,「你不怕?」 「我學過洪拳,」我揚揚手臂,「相信我。」 我替她穿上披風,我們在街上散步。天又開始微雨,她玫瑰紅的緞披風拖在地上,濕了一截,又瀟灑又……淒豔。她有一切的條件做一個最快樂的女孩子,但是很明顯地,她不快樂。 我不清楚她的底細,我不想打聽,除非她樂意從頭到尾的告訴我,可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家裡又有錢,身體健康,有什麼道理如此悲觀? 我們走到早上經過的聖瑪嘉烈教堂,那個花鐘早已被除下,但是花的清香猶存。 我笑說:「將來我們或許會在這裡結婚。」 「別說笑。」她求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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