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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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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戀 門鈴在早上九點半一響,我就知道只有兩個可能性,如果不是收報費的,便是母親又使了「說客」來。母親這人非常令大家尷尬,哭哭啼啼,滿懷悲憤的去求親告友,求他們把女兒從「魔鬼」手中搶救出來。「魔鬼」一詞對她來說,用意甚為廣泛,她是基督徒,因此所有不迎合她意旨的一切,都被指與魔鬼有關。她是一個非常令人倒胃口的老太太,除了愛錢愛管閒事,還愛主持正義。 我與沈星若來往的事不知是那個好事之徒告訴她的,她忽然找到個機會表揚她的母愛,死抓住不放,發揚光大。 我自床上爬起來,呻吟,掙扎著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小姑姑。 「小姑姑!」我馬上睜大眼睛,「你怎麼會出現的?」我讓她進屋。 她打著呵欠。「唉,你那母親,」她說:「上帝魔鬼耶穌的纏了我一個晚上,我打量也無法不答應她的請求,因此乖乖的來了。」 「她要你勸我離開沈星若是不是?」我問。 「沈星若?這魔鬼的名字頂好聽。」她說。 「他是一個不錯的男人。」我說:「什麼魔鬼。」 「那為什麼不娶你?」小姑姑問。 「誰說他不肯娶我?我自己不要嫁他。」我說。 「別在那裡酸葡萄了,小姐。」 「誰酸葡萄?是真的。他有父母有妻子又有兩個孩子。你想想那邊的開銷要多少。你又想想我這裡的開銷為數若干,你以為他是什麼,他是船王?我嫁了他還不是更吃苦,我幹嗎老壽星找砒霜吃?」 小姑姑詫異,「怎麼,你做他一輩子的情婦?」 「一輩子?」我冷笑,「誰說一輩子,什麼叫做一輩子?」 「誰說我愛他?」我拍著桌子,「你中了老太婆的毒了。」 「看樣子你連流行性感冒都沒染上,你老母卻以為你得了血癌。」小姑姑白我一眼。 「對她來說,凡是不枕著聖經睡覺的人,皆已患了絕症,這又有什麼好說的?」我攤攤手。 「你們到底怎麼樣?」 「我們是朋友。」我說。 「你不想結婚?」小姑姑問。 「我想結婚,」我漱口:「可是沒有適當的人。」 「你眼界不要太高。」她說。 「我為什麼眼界不要太高?」我反問:「我收入月入近萬,要啥有啥,我上班那麼辛苦,下班還不能找點娛樂?咄!我跟賊頭狗腦的麻甩佬上街幹什麼,我瘋了?」 小姑姑拍一下大腿,「對!」 我笑出來,洗乾淨了臉,「你不是幫我老媽來做說客的?怎麼忽然倒戈相向?」 「我覺得你講得有理。」小姑姑說。 「我那個母親,你少理她,反正這三十年來,我做什麼,她反對什麼,總之沒有一件事做得合她心意,我也不在乎她想些什麼,當她放屁。」 「可是不結婚很寂寞。」小姑姑說:「你看我就知道。」 我說:「我媽也真糊塗,生病的人去找閻王,你就是活脫脫的魔鬼門徒。」 我坐下來,與她對喝泡好的壽眉茶。 我說:「結了婚不寂寞?丈夫在外頭搓麻將搓到三更半夜,妻子不寂寞?兩人志趣不投,不寂寞?你開玩笑。」 「總比一個人孤零零的好。」 我搖搖頭,「不見得。」我說:「一個人清爽點」。」 「難道我們姑侄一般的命運?」小姑姑笑問。 「下午我有約會。」我說:「約的並不是沈星若。」 「是誰?姓沈的為什麼不陪你?」她問。 「姓沈的有妻有子,我不想他們家中引起革命。陪我的是一個姓吳的小子。」我說:「不可以嗎?」 「可以,誰說不可以、這人有沒有可能性?」 「沒有。」我說。 「老天!時代又進步了,沒可能你還跟他泡?」姑姑問。 「老娘在家坐著頂悶,出去散散心。」 小姑姑歎口氣。 我向她擠擠眼。 「你幾時結婚,好讓你母親放心?」她問。 「相信我,我比她還急。」我說:「不過我的命運自己知道,誰都看不上眼,就這樣已經一輩子。」 小姑姑拿起手袋,「我走了。」她告辭。 「喂,你想空手來,空手去?你手上那只小鱷魚皮包還不錯,給我留下吧!」 「這是對付長輩之道?」 我扔一隻塑膠袋給她!「把你的雜物裝進去,快。」 「無法無天。」她還是留下了手袋。 她走了。 小吳打電話來,說半小時內到達。 我看看天,陰陰的。忽然有點後悔約了這個人。獨自在家聽梁祝越劇全套豈不是更好。 小吳還是來了,神高神大,空著雙手。不知道為什麼,高而壯的男人老給我一種蠢純的感覺,小吳是蠢王之王。茉莉花才四元港幣一紮,買三紮不過十二元。這一點禮貌都沒有。 我讓他進來坐,他開始說到我公寓的廚房小,然後講到「微波」烤爐。我很膩。我專修酒店食物管理,在學校第三年專門只研究微波爐,對這種新產品了如指掌。他倒孔夫子面前賣文章來了。 我也費事跟他辯論。 我只覺得餓。看看表,十二點一刻,他還在那裡吹牛。 終於他說:「餓了?咱們去吃東西吧。」 我加皇恩大赦般,老實說,我只想要一隻漢堡牛肉麵包,一杯奶茶,但是他卻說:「我們去吃日本菜。」把車一駛駛到市區最旺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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