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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留芳駭笑,「桂芝,你寫了什麼樣的信給他?當心玩出火來。」

  「不會,」桂芝肯定,「他只不過是一個極端敏感的人,這種人通常十分自愛,不會越軌。」

  留芳說:「別太熱情,我不想人誤會,王留芳是一顆寂寞的心。」

  「你不寂寞?」

  留芳說:「我寂寞,但是不想人知道我寂寞。」

  桂芝笑了。

  中午出去吃飯,整個電梯裡擠滿蒼白憔悴疲倦的人,誰,誰是達爾他?

  他是認得王留芳的,但他不知留芳的信另有操刀人。

  那天下午,桂芝這樣寫:「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復回,你有沒有理想?我有,我曾追求我的理想生活,可惜不為命運所喜,現在,我恍如十分甘心的樣子,過著乏味辛勞又沒有太大前途的日子。」

  這封信無疑太悲涼了。

  桂芝考慮很久,都沒有把它放進傳真機。

  直在下班時分,她才決定把它傳送出去。

  這的確是她肺腑之言。

  希望達爾他看得懂。

  下班時分,銀行區人潮湧湧,華燈初上,過馬路的人匆匆忙忙由這一邊跑過去那一邊,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又要往何處去。

  桂芝站在一旁看了許久,沒有走到那邊去,亦沒有回到這邊來。

  每次失意,她都喜歡隨人潮過馬路,試試看,蠻有目的的樣子,走過去,又回來,走那麼十來廿回,想不通的事也就忽然明朗。

  象失戀就失戀好了,象孤獨就孤獨好了,找個筆友有什麼不好?

  世上也許只有達爾他才知道桂芝是寂寞的心。

  第三天一早回公司,桂芝逕自入留芳的房間去看信。

  達爾他沒令她失望。

  「生活就象一匹淡灰色的絹,點點色彩,靠我們自己的手揮筆添上,告訴我,此刻你心中至盼望的是什麼?」

  桂芝連臺上文件都不看,連忙回復,她有點著魔,忘卻達爾他仰慕的對象是王留芳。

  「我?我的願望其實十分卑微,但是卻不容易實踐,我盼望與一位志同道合的異性一起在伊利莎白皇后輪上度假,我有一點節蓄,但是找不到人。」

  桂芝長長太息。

  甲板上永遠有最好的月色,靠在圍欄上,同他說:「我愛你已經多年,你不知有多少多少年,夢中時常感覺到你柔軟的輕吻,同真的一樣。」

  但是八時三刻已經要開會。

  近來精神不大集中,靈魂時常出竅,留下肉體端座椅上,掛著禮貌虛偽的微笑,與客戶周旋,她多想把軀殼也帶走,可惜經濟情形不允許她那樣做。

  那個會一開開到中午。

  留芳笑嘻嘻等她出來,遞給她一封信。

  是達爾他君寫的:「我們可以見面詳談嗎?」

  留芳指著桂芝,「看你怎麼去擺平這件事。」

  「現在還不是見面的時候。」

  留芳問:「你們兩位的信可否給我看看?」

  桂芝笑。

  「不如索性告訴他你並非王留芳。」

  「你放心,我不會使你的名譽受玷污。」

  「我有種感覺,我的名譽在你筆下已經大告而不妙。」

  桂芝還是笑。

  「當心,達爾他可能是個狂人。」

  「那麼我也是個汪人,我象不象個狂人?」

  留芳笑,「我不肯定,我在月圓之夜沒有見過你。」

  達爾他,也許是她們的同事,也有可能是該幢大廈其它洋行的職員。

  大概廿多歲年紀,斯文、敏感、收入不高也不低,寂寞,對感情生活有憧憬,但卻膽怯,不敢進取,換句話說,桂芝與達爾他君有太多相似之處。

  他要求見面。

  桂芝覆他:「讓我們再多通幾封信,免得見了面後悔。」

  回信:「我已經見過你,你的外表同內心一樣吸引我。」

  桂芝覆他:「我內心,你怎麼會知道我內心世界有什麼風景?那是隱蔽幽暗的一個地方,並非好去處。」

  回信:「總得有人去點亮燈,與你談談如何重新裝修你的內心。」

  「我喜歡的顏色是灰紫。」

  「白色比較明麗。」

  桂芝笑出眼淚來。

  是誰,達爾他究竟是誰?

  這幢大廈裡人人西裝煌然,英明神武,有誰會同他一般傻氣?

  假使桂芝的世界果真是灰紫色的,那麼,達爾他君的信添增了點點虹彩。

  「我們該開始約會了吧。」

  「我還沒有準備妥當。」

  「那我不再催你。」

  「可否告訴我,你如何在芸芸眾生中認出我?」

  這次,達爾他的信隔一天才來。

  「是一個雨天,每個女郎都怨天尤人,慌作一團,用報紙或手袋遮雨搶過馬路,只有你,一派鎮定,對惡劣天氣處之泰然,不徐不疾走向車站,該刹那,我想我經已愛上你。」

  桂芝抬起頭。

  王留芳是英國留學生,在英國生活過的人哪裡會得怕下雨,當然比別的女子瀟灑。

  達爾他真有鑒賞力。

  桂芝覺得留芳應該見見這個人。

  同留芳說起,她斥責:「看,我怎麼警告你?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

  「見見面無所謂。」

  「發什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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