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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小田深深悲苦,她願意得到第三者的意見。

  她努力地振作起來,撥電話給從前營業部的同事珍妮,想與她詳談一下,電話接通了,小田體貼地問:「你有沒有五分鐘,可以說幾句嗎?」

  那珍妮說:「我正想找你,你知不知道那威廉斯多壞?洋人有時真禽獸不如——」一直訴苦訴下去。、

  要到二十分鐘後。小田才有機會說:「對不起,我有事要出門去。」

  那珍妮才啪聲掛線。

  小田苦笑,沒想到送上門去被珍妮當作出氣對象。

  世人便是這樣,自己的煩惱才是真正的煩惱,哪真會有心思去理會別人。小田仍不放棄,她換了衣裳出門去散心。

  獨個兒坐在茶座上,更加寂寞,幾乎想落荒而逃,好立刻回到家中,鑽進被窩,不問世事。

  她碰見了一位漂亮的伯母,問候一番,閒聊幾句,通通是門面話,不著邊際。

  不知伯母有無心事,即使有,小田也幫不到她,因為她也不能幫小田。

  人與人之間的疏離,可見一斑。

  此刻,小田最希望馬上可以找到一個好對象結婚,組織家庭,生幾個孩子,鬧哄哄地過日子。

  世上自有幸運的女子,但那不是甄小田,小田還要獨自走一條很長的人生路。

  行李已經收拾好,二十二公斤,不多不少,公寓在十多天后也得交給新業主。

  故此在家小田天天穿那件白色常服,省得煩。

  晚上,她又忍不住出去乘涼。

  那少女比她早到。

  見到她,向她點點頭,「又是你。」

  小田大膽地走過去,月色下,那少女有不食煙火之美態,清麗脫俗。

  少女問:「你心中有疑竇?」

  「我是個一無所有的人,」小田垂頭,「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工作。」

  那少女端詳她,明澈雙目似非人間所有,「胡說,你還有青春有健康,這是人類寶貴的資源。」

  她說下去:「有這兩樣,你便可以去追求更多,世上沒有什麼是唾手可得到,總得放時間心血下去。」

  講得這麼勵志!

  小田卻歎口氣:「我覺得前路茫茫。」

  少女笑了,「誰看得清前路?別擔心,人人都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

  這其實是很普通的安慰語,但小田聽了就是受用,半晌她說:「謝謝你。」

  「同是天涯淪落人。」少女很會套用舊詩詞。

  「你?」

  少女訕笑,「不然深夜跑出來坐在此地幹什麼?」

  她又有什麼故事?

  想聽人家的故事,必須先把故事告訴人。

  小田說:「沒有人會比我更慘,我失戀失意失業。」

  小田哭了。

  「那是一個不值得的男子,從頭到尾未曾欣賞過我的優點,我不是沒有好處的,我性格梗直,不耍花槍,我勤力用功、孜孜不倦,我外型也長得不錯,整潔大方,可是更沒有一樣合他的意。」

  少女詫異,「當初怎麼會在一起?」

  「那一年他十分失意,大概想找個人安慰吧。」

  「你已盡責,你不欠他。」少女老氣橫秋。

  小田漸漸心寬,的確是這樣。

  「那是他的損失,將來他會知道。」

  小田有點激動,「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心事?」

  少女笑笑。

  小田哽咽,「誰派你來安慰我?」

  「夜深了,我們明天再談吧。」

  那夜她睡得不錯,那少女正幫她解開心頭之結。

  一早有人來按鈴,卻是珍妮,提著公文包,氣急敗壞,「這樣的大事不告訴我們!」

  小田看看她,「誰告訴你的?」

  「史蒂芬的妹妹在加拿大公署做事。」

  「呵,是她。」

  「我九點半要開會,只能說幾句,什麼時候走?」

  「月中。」

  「該死,到現在才告訴我,幸虧還來得及幫你搞一個送別會,我在多倫多有親戚,我會叫他們來接你飛機——別說不用,人生地疏,不宜倔強,這是他們的姓名電話址,你好好保存。」珍妮一口氣說完,然後笑了。

  「羡慕你,」珍妮感喟,「可以丟下一切去讀書。」

  「羡慕,我?」

  「當然,念的是什麼科目?」

  「商業管理。」

  「回來就是管我們這些人。」珍妮佯裝酸溜溜。

  被珍妮這麼一逗,小田樂了。

  珍妮看看腕表,「我不能久留,我們電話聯絡。」

  她挽著公文包匆匆而去。

  誰說甄小田沒有朋友,只不過人人都忙而已,他們都還沒有忘記關懷別人的藝術。

  小田攤開珍妮給她的字條,上頭寫著:關世清,男,廿八歲,未婚,宇宙廣告公司主管,多倫多容街七十號三樓,電話及傳真號碼……

  小田看到一線曙光,也許這些日子來她太過自閉,孤立了自己,以致胡思亂想。

  應該出去嘗試接觸朋友,一個不對,再嘗試,直至找到知已良朋。

  小田握緊拳頭,著實振奮了一會兒。

  下午,新業主帶著裝修師傅看房子。

  小田反正有空,招呼他們進屋。

  新業主是個中年婦女,她說:「甄小姐人真好真大方,房子賣得便宜了一句怨言沒有,難得。」

  小田笑出聲來,「我半夜三更起來槌胸後悔你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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