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玻璃珠的歎息 | 上頁 下頁
二一


  「我的名字叫偉。」我說。

  「我知道,」她居然朋口了,殷香是低沉的,「你說過。」

  「你叫什麼?」

  「玫瑰瑪璃。」她答。我看著她。她把名字告訴我了。玫瑰瑪璃。

  「叫你什麼?玫瑰,還是瑪璃?」我問。

  「玫瑰。」她說:「我是華僑。」

  「國語說得很好。」我說。

  「你也說得不壞。」她上上下下的看我,「我跟你說話,就是因為你的國語不丟人。爸爸說,中國人起碼要修得三種方言,你懂幾種?」

  「兩種。」

  「不及格。」她搖頭。

  我笑了「你懂幾種?」

  她的臉微微變色,仰了仰臉,走了。又不睬我。好,不睬就不睬,反正我已經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了。我到她住的那層大廈,打聽了一下,看門的告訴我她住在什麼地方。那個看門的,有時候抽空替我們家抹車,自然給我方便。

  我買了三打玫瑰,叫看門人送上去。沒有一個女孩子不喜歡玫瑰,尤其是三打玫瑰。三打玫瑰捧在胸前,可以遮去大半個人。我吩咐看門人不准說是我送的,很神秘。

  花送了上去,三天之後,她再碰見我,問:「為什麼?」

  我反問:「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送花給我?」她問。

  「你怎麼知道是我送的?」我笑,「也許是約翰先生呢?花束上又沒寫名字。」

  「你怎麼知道沒寫名字,由此可知是你送的。」她說。

  「寫了名字,你就不會問我了。」我說:「由此可知你那位約翰先生很小氣,大概不肯送花給你。」

  她笑了,一天天送?你送得起?當然他也送不起。」

  她那笑容之驕傲,真是無出其右,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種神態,卻也同時是極之可愛的。我心裡想我一定要把她追求到手,一定。

  我說:「送不起,我不過是一個學生,你可別忘了,但你如果一定要我送,我可以辦得到。」

  「笑話!我幹麼一定要你送?我又不是沒收過花!告訴你,我最討厭一個人鬼鬼祟崇,知道嗎?」她皺著眉頭。

  在這個時候,我已經知道自己在自討苦吃了,這個女孩子不是刁鑽,不是古怪,她簡直把我當垃圾。

  聽她說下去,「我把花放在管理員那裡,還沒謝,你去拿了回來,還可以送給三個不同的女孩子,她們會欣賞!」真沒想到她還有這麼一招,我說不出來,眼睜睜看著她走了,我沒有光火。

  我有什麼值得她看不上眼的?我不明白,豈有此理。

  恐怕她是故意這麼做的吧?她的一貫作風?不過她對約翰仿佛很好,對我卻這麼薄。為什麼?我不是朋友?我不算人?太奇怪了。

  有時候我走過她身邊,也故意不理她,很快的擦過。但是我心裡多麼想得到一個約會——太沒有本事了,連一個女孩子也弄不安。

  學校有網球賽,我做代表,贏了。

  天氣冷,我喘著氣,披上羊毛衫,拿著球拍,一大堆同學圍上來恭喜我,派過來大杯啤酒,我喝了幾口,忽然看見她站在我對面,遠遠的,穿著一套神氣的外套長褲,帽子壓在眉緣,臉上依然沒有化妝。

  我忽然醒悟:啊,她看了剛才的球賽。

  我向她笑笑,依然喝我的啤酒,並沒有對她有什麼特別看待。反正我身邊有好幾個女孩子,她們都對我很有興趣,陪我說笑。

  我終於在學校的健身室洗了澡,換回了衣服,不能說不累,晚上還要去參加這個勞什子的晚會,嬴一場網球,也值得這樣高興,大學生最無聊,最沒事可做,最會窮翻花樣,搞玩意兒。

  我走到校門口,就呆住了。

  玫瑰瑪璃在那裡等我。依然是懶洋洋的姿態,但我知道她是在那裡等我。這個女孩子!我軟一點,她就硬,我不睬她,她倒在這裡呆等,人的心理,是多麼難測。

  我向她走過去。

  她說:「打得很好。」

  「過獎。」我說。

  「我爸爸很會網球,將來你們可以談談。」她說。

  我笑問:「你的意思是:我居然會有機會見到令尊?」

  她聽懂了我話裡的諷刺,但是她真的太聰明了,她轉一轉眼珠,她說:「你不想見他?」

  真厲害。

  「我當然想見他。」我嚴謹的說。

  她笑了,風吹她的頭髮,有一,兩絡拂在臉上,鼻子顯得更小更俏皮,眼睛又大又圓,我忍不住了,我想約她,但是又知道她的脾氣,不敢開口,一開口又讓她看輕了,於是我只是淡淡而不經意的替她撥開了頭髮。

  她看著我,仍然是驕傲的,但是這個程度可以忍受。

  她家裡有錢,不問也知道。可能只有一個女兒,所以才寵成這樣。我喜歡她的氣派,她穿衣服的選擇,她的姿態,甚至是她對男孩子的手法。她是完全屬於我的那種女孩子,我心目中一向的對象。只可惜她滑不留手,抓不住。

  我怎樣開口呢?

  我一定得小心,說錯一句話,就完了,我遲疑著。

  「你喜歡吃霜淇淋?」她問我。

  她無疑是有點英雄崇拜,開始問我是否愛吃霜淇淋了。

  如果我是一條好漢,我就應該說:不,我沒有空。

  不過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我也不必過份自責,我點點頭,「當然,我知道有一家小店,吃霜淇淋是極好的,你要不要去?」

  她點點頭,「我請客。」

  「我嬴了你們的學校,你還請客?給你的同學知道了,怕不打死你?」我笑。

  「才怪,我們很有體育精神。」她說。

  我與她走進一家霜淇淋店裒坐下來,她坐我對而,貓一樣的圓眼朝我瞪著,她的頭髮有點吹亂了,松松的。

  可能走了一陣急路,臉上紅紛紛的,那種蒼白很快的又掩了上來,她的紅臉頰是這麼的難能可貴,我趕緊又看多了幾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