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不羈的風 | 上頁 下頁 |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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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急道:「唐小姐,留個地址,方便照顧。」 清流笑了,「以前,我還需照顧別人呢,別擔心。」 她一個人走了。 轉小型飛機到了貓兒島,清流忽然害怕起來,她一個人站在棕櫚樹下簌簌發抖。 這,不是一步一步朝火坑走過去嗎。 剛自油鍋跳出來的人怎麼可以這樣沒有智能? 劉太太要看的也許就是這一幕:啊,唐清流,性格控制命運,財富救不了我,也救不了你。 這時,有兩個少女嘻嘻哈哈走過來,把花串掛到清流的頸項上。 清流嗅到蛋黃花香,定了定神。 一輛吉普車停在她面前,華裔司機笑道:「唐小姐,請隨我來,歐陽律師叫我載你去酒店。」 清流笑了,歐陽始終盡責,怪不得劉太太一直用他,她安心不少。 車子到了市內最好的酒店,司機拎起行李,陪清流進內。 「誰的箱子?」 「啊是歐陽寄來的,是唐小姐的衣物。」 清流默默點頭。 「唐小姐,我叫阿張,這幾天就在酒店門口等你,載你到處走。」 清流走進房間,淋浴,開了一瓶冰凍啤酒喝。 心裡一邊說:快到夢娜羅亞路去,遲了就來不及了。 一邊又說:那麼多人勸阻,恐怕有點道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矛盾了很久,終於更衣下樓。 又有少女上來幫她套上花環,這次全是大紅花,顏色豔麗。 阿張立即把車子駛前。 清流坐好,吩咐道:「夢娜羅亞路三十號。」 一路上熏風撲面,令人陶醉。 阿張笑說:「唐小姐,探親後可要到活火山觀光?」 清流聳然動容,啊活生生的火山。 「我有許可證,可以踏上凝固不久的融岩,別的遊客去不到。」 清流答:「改天再說吧。」 車子駛進平民區。 街道漸漸污穢,閒蕩的途人紛紛轉過頭來看慢駛的車子。 「到了。」 是一幢舊廉租公寓,牆壁剝落,有異味。 清流呆呆地看著門牌,不能置信,福克大道,蒙地卡羅,余求深怎麼會淪落在這袤。 不可能,他有的是本錢。 不過,他病了,他們最怕是病,清流記得,當年在快餐店打工,計時薪,一發燒,心都涼了,靠力氣吃飯,手停口停。 半晌,清流轉過頭來說:「阿張,你在這裡等我。」 「唐小姐,這裡人雜,我陪你進去。」 世上好人比壞人多。 阿張有扎實的肌肉,看樣子經過特別挑選。 走進公寓,氣味越來越重,令人窒息,清流不由自主掩住鼻孔。 這同外頭的鳥語花香是兩個世界。 三樓,是哪一座?二樓共有四個單位,走廊昏暗,只有一盞小燈。 清流在走廊呆一會兒,憑直覺指向甲座。 阿張去按鈴。 半晌,嗒一聲,門開了一條縫子,有人張望出來。 清流看到漆黑的皮膚,紅絲眼、黃眼白,「找誰?」 「一個華人。」 「啊,清人在乙座。」 門嘭一聲關上。 阿張去按乙座門鈴。 清流緊張得手心冒汗。 一直沒有人應門,然後,阿張發現了,「咦,門虛掩,沒上鎖。」 他一手推開門。 「唐小姐,跟在我身後。」 室內有人。 一個男人俯臥在床上,一動不動,不知生死。 室內猶如垃圾崗,堆滿髒衣服、酒瓶,以及剩餘食物,清流別轉面孔。 阿張低聲說:「唐小姐,不如走吧。」 清流聲音乾涸發抖,「既然來了,不如看清楚。」 阿張點點頭。 他緩緩走到床邊,把那男子翻過來。 他還活著,只不過爛醉如泥。 清流看到那人扭曲的面孔。 「不,不是他。」 余求深個子大得多,也不染黃髮。 阿張推他,「醒一醒,喂,你醒醒。」 那人勉強睜開眼睛來,又閉上。 阿張找來一杯水,淋到他臉上。 他伸手來擋,口吃,「不要打,不要打,我什麼都肯做……」 連一隻狗都不如。 手腕上密密麻麻都是針孔。 阿張把一張鈔票塞進他口袋,「余求深在什麼地方?」 那人又驚又喜,「他,我不知道,我已與他分手。」 阿張再給他一張鈔票。 「他有病,他在公立醫院裡。」 「什麼病?」 他啞笑,「我們這種人,你說生什麼病?」頭頹然垂下。 阿張站起來,用目光徵求清流意見。 清流淚流滿面,呆立在門邊。 一隻灰色的大老鼠躡足走過,像是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好奇地張望。 清流已不知害怕,轉身離去。 阿張放下那人。 他猶自叫喊:「喂,你們是什麼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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