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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阿姨,不必理我,我亂講。」

  她拉起阿姨的手,送她下宿舍大樓。

  瑉瑉與阿姨道別,看著她的車子駛遠,向她揮乎。

  瑉瑉回房把行李打開,將衣物分放好。

  莫意長輕輕拾起剛才的話題,「你母親已經故世?」

  瑉瑉點點頭。

  「哎喲對不起,近世什麼病都不難醫好,必定是癌症吧?」意長語氣十分惋惜。

  瑉瑉躺到床上,「不,她在一場火災中去世——」

  意長惻然,不再加問,遞上一盒糖果。

  §3

  那個下午,意長把她家的環境一五一十告訴瑉瑉,已經當瑉瑉是好友。

  晚上熄燈睡覺,意長幾乎立時三刻墮入夢鄉,但瑉瑉枕著自己的手臂,挨了半個晚上。

  終於睡著了,忽然看見滿室通紅,火,是火,瑉瑉嚇出一身冷汗,「醒來,醒來」,瑉瑉睜開雙眼,只見朝陽滿室,莫意長正推她呢,觸鼻一陣肥皂清香,可見室友已經梳洗過了。

  瑉瑉連忙起床,匆匆打點自己,準備上課。

  還不到三個月,陳曉非在家接了一通長途電話。

  洪俊德看見妻子神色凝重,雙手捧著話筒,像是舉著千斤墜似,「嗯,嗯,」她說,「沒想到,我不知道,你自己同她說,我?我真不知如何措詞,讓我考慮一下再答覆你。」

  曉非放下電話,背著丈夫,不曉得愣了多久。

  洪俊德忍不住扳住她肩膀,把她擰過來,問她:「賢妻,什麼事,可否讓我幫著分憂?」

  曉非抬起頭來,非常困惑地說:「剛才是豫生的電話,他告訴我,他打算結婚。」

  洪俊德一怔,隨即笑說:「你好像沒有恭喜他。」

  「到那邊才三個月,怎麼可能。」

  「也許一早就認識,異鄉相處,感情才開花結果。」

  她低嚷:「瑉瑉早就知道了!」

  洪俊德聽不明白,便問:「瑉瑉曉得什麼?」

  他得到的答案是長長一聲嘆息。

  洪俊德一向知道妻子對吳豫生有點兒特殊情感,便含蓄地說:「你不也是結婚了嗎?」

  曉非抬起頭來,「他托我把消息告訴瑉瑉。」

  「放心,小孩接受這種事實,比大人想像中容易。」

  「那你未認識吳瑉瑉。」

  洪俊德不以為然,「瑉瑉是個極懂事文靜可愛的女孩子,從來不給大人麻煩,我不贊成你的說法。」

  曉非不出聲。

  「讓我來向她交待好了,我是她姨丈,不算外人。」

  曉非猶疑,「不,還是讓我來。」

  洪俊德再也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害怕?」

  「怕,」曉非強作鎮定,「誰怕誰?」她不承認。

  「我發現不止一天了,你與吳豫生都怕一個小女孩。」

  「沒有這種事,你說到哪裡去了,我們為什麼要怕瑉瑉?」

  「就是呀,我百思不得其解。」

  曉非忽然說:「是,我怕,我怕瑉瑉生活不愉快,我怕她對父親再婚有過激反應,我怕她與繼母合不來,這些的確都是我的恐懼,瑉瑉自幼失去母親,我怕她心理受到影響,不能健康成長。」

  洪俊德看著她:「洪太太,你說的全是實話,沒有瞞住洪先生?」

  「豫生真不該把這個難題轉嫁我們。」

  「也許他不好意思開口。」

  曉非氣鼓鼓地說:「那麼寫信好了。」

  洪俊德冷眼旁觀,仍然覺得妻子對小外甥有大大的顧忌,奇怪,她愛她,但是對她十分忌憚,為什麼?

  周未,瑉瑉一進門,洪俊德便發覺她又長高了。

  他由衷地歡喜,迎上去說:「瑉瑉越來越漂亮,寄宿生生活好像挺適合你。」

  瑉瑉與姨丈擁抱一下。

  他又問:「與同學們合得來嗎?」

  「我最要好的同學叫莫意長。」

  「那多好,現在你們可是中學生了,一定懂得灌溉友情,使之健康成長。」

  瑉瑉笑,真虧姨丈把一件這樣普通的事說得如此文縐縐。

  這時候,洪俊德向妻子使一個眼色,被瑉瑉看到了,有點兒訝異,然後,她又看見阿姨為難地皺皺眉頭。

  瑉瑉決定使他們容易過些,笑問:「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呢,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洪俊德一怔,莫非吳瑉瑉真有預感?

  他隨即失笑,不會的,但這小女孩確有過人的敏感及精密的分析能力。旁人一舉一動,均逃不過她的目光,一經推理,不難了如指掌。

  「是好消息。」洪俊德說。

  瑉瑉看著他,「不像。」

  洪俊德揭開謎底,「瑉瑉,你父親決定再婚。」

  瑉瑉一怔,左邊面頰連耳朵漸漸發燙,熱呼呼地感覺留在那裡很久,她一時作不了聲。

  的確不是壞消息,但瑉瑉聽了只覺得乏味。

  阿姨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瑉瑉終於說:「結婚真的那麼重要?你們每個人都想結婚,但不是每個人都想發財,或是求學問。」

  洪俊德笑了,「你長大後自然會明白。」

  瑉瑉不出聲。

  阿姨看著她,請求道:「瑉瑉,祝福你父親。」

  瑉瑉感慨地說:「他可不再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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