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愛情只是古老傳說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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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恕之與忍之第一次到松宅。 小屋子很平凡普通,住了二十多年,許多地方都舊了,四處都是雜物,家具款式過時,但不知怎地,越是隨和,越顯得是個家,十分溫馨。 恕之坐在老沙發椅裡,不禁輕輕說:「我一直希望有一個這樣的家。」 忍之立刻看她一眼。 貞嫂笑:「那麼把這裡當自己家好了。」 松山抱怨:「啤酒都給扔到大海裡了。」 恕之不再說話。 多少個晚上,她做好夢,都看見自己有這麼一個平凡穩定的家:永久地址,母親在廚房做晚飯,父親就快下班回來…… 開頭也哭過,想得久了,漸漸麻木,告訴自己,即使沒有,也得活著。 沒想到今日一推開松宅的門,就看到夢中之家。 那頓飯恕之吃得很飽。 飯後收拾完畢,貞嫂做了咖啡。 兄妹正準備告辭,忽然有人敲門。 貞嫂走近窗戶一看,「咦,王先生來了。」 她擦擦手去開門,王子覺就站在門口。 恕之一看到他,忽然想起,她見過這個人。 那瘦白面孔,瘦削身段,都叫恕之印象深刻。 他一進門,脫下帽子,恕之吃了一驚。 只見王子覺頭上只餘幾縷頭髮,眉毛落得精光,雙目深陷,分明是個正在接受化療的病人,頭若骷髏,有點可怕。 她怔怔地朝他看去。 正好王子覺也向她的方向看過來。 他見到一個身穿白襯衫花裙的少女,雙眼像寶石,一臉寂寥,嘴角微微下垂,那些微的愁苦叫他震撼。 這是誰? 他輕輕對貞嫂說:「你有客人,我改天再來。」 貞嫂說:「恕之是店裡的新幫手,我同你說過。」 「呵是。」他想起來,當時並不在意,原來新夥計是少女。 松山迎出,「老闆來了,請到書房來。」 貞嫂說:「恕之過來見王先生。」 她招手叫恕之。 恕之走近,但不是很近,剛巧站在燈下。 那盞小小燈泡照在她頭頂,在頭髮上發光,像天使光環。 王子覺說聲好,隨即低頭,由松山陪著進書房。 忍之一直坐在角落,一雙眼睛像獵隼似盯著眾人,這是他站起,「我們告辭了。」 貞嫂駕車送他們回家。 她問:「你們學過車嗎?」 恕之說:「忍之做過貨車司機。」 貞嫂說:「以後有需要,你用這輛舊貨車好了,取貨送貨交給你辦。」 忍之回答:「明白。」 貞嫂笑:「王先生不大管事,今日來是為著學校籌款:小鎮兩間學校設備陳舊,他想捐贈儀器設備。」 他們下車,看著貞嫂把車子駛走。 恕之低頭說:「他像具骷髏。」 忍之說:「醫生說他也許可以活過春季,也許不。」 「你怎麼知道。」 「我長著耳朵,又四處打聽。」 「他看上去很可怕,身上有股消毒藥水味。」 忍之嗤之一笑,「你以為他病入膏肓?又不是,他看你的目光好似小孩看見三色冰激淩。」 「他好似不是那樣的人。」 「他目不轉睛。」 雪花一直下,穀倉門外只有一盞小小燈光照明。 忍之打開門,「很快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 恕之不出聲,把草團當沙發坐,抱著膝頭。 忍之輕輕問:「你知道該怎麼做。」 恕之抬起頭,凝視忍之,她清晰雙眼像是洞察一切,卻又無奈悲哀,這種複雜神情,並不像一個十多歲少女。 那一邊在松宅,小學及中學校長也到了,提交他們文件。 王子覺只略看一下,便簽下名字,取出一張支票遞上。 松山笑,「應該請區報記者來拍張照。」 王子覺搖頭。 兩位校長道謝告辭。 貞嫂覺得奇怪,司機在外邊等,王子覺卻沒有回去的意思。 貞嫂替他換一杯茶。 王子覺伸出像爪子似的手指,握住熱茶杯,他說:「本來買下松鼠餐車是因為喜歡吃漢堡,現在醫生千叮萬囑不宜吃油膩。」 貞嫂看著他,他似有話要說。 終於,王子覺輕輕問:「他們是兄妹?」 「呵是,」貞嫂回答,「一般的大眼睛。」 「松山說他們是流動工人。」 貞嫂點頭,「那年輕人患病,因此落單,他妹妹得留下照顧他,天寒,雪上加霜,差點做流浪人。」 王子覺點點頭,他緩緩站起來。 松山說:「我去叫司機。」 司機打著傘接他上車。 貞嫂看著車子駛離,輕輕說:「好人應有好報。」 第二天一早,地上有薄冰,恕之步步為營,哢嚓哢嚓走向餐車,取出鎖匙打開大門。 剛走進餐廳不久,有人推門進來。 一看,是王子覺,恕之怔住,她想過去扶他,可是猛然想起,很少病人願意人家把他當作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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