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安琪兒寫照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七 |
|
我努力想開口說話,但不知應說什麼,總不能問「先生貴姓,到什麼地方玩多」,況且我知道他貴姓,本市每個人都知道他貴姓。 看情形他也在努力思索,奈何終於沒說一個字。 他會不會當我是啞巴? 就算是,也不重要,因為我沒有非份之想。 倒是他,該利用這個機會好好放鬆,很難得有人坐在他對面而不喋喋地求他簽名的地步,真不容易。 為什麼要求簽名?是否要證明的的確確見過該位名人?真是奇怪的心態。 才想到這裡,四周圍已經有人轉過頭來看他,同時竊竊私語,特別是女孩子,已經有所行動。 他也注意到,露出煩惱的神色來,雙目中且有一絲無奈。 我匆匆喝完手中的黑啤酒,放下鈔票,站起來走。 有幾個女孩子叫他的名字,我們假裝沒聽見。 走出酒館,他的情緒已經低落。 我揚手叫了部街車,他替我拉開車門。 我向他點點頭,上車而去。 這是我畢生最奇特的一個約會。 毫無疑問,他喜歡我,因我對他的名氣不感興趣。 這是真的,我只對他這個人有好感。 如果他要見我,他知道我在何處出沒,如果我要見他,我可以打開報章雜誌。 但是名氣與他,已不能分割,兩者共用一個心臟,如連體嬰,分割會導致死亡,沒有可能他會做回一個普通人,況且普通人也不好做,做名人做久了,早已忘記如何做普通人。 我很同情他,希望也有人同情我。 下雨了。 細絲毛毛雨,懶得打傘,淋濕的大衣只要抖一抖,又可以再穿上。 這一季我挑了件大紅的呢大衣,因習慣低頭走路,過馬路危險,希望紅色引人注意。 電梯還是那一部電梯,工作還是那份工作,人還是那個人。 他總比我先在電涕裡,故此他的出沒點在高幾層,我們已是四十二樓,上面只餘五層。 那五層大部份是律師行,大概是來找法律顧問,而且來得很頻。 實不應花太多時間在他身上。 過沒多久,我跟老闆到夏威夷出差。 這是一個全世界最悶的地方,有人說,在夏威夷,不能同一日曬太陽或游泳,要分開來做,否則第二天不知於什麼。 刺目太陽,不但摧殘皮膚,也令人煩躁,沒事時躲酒店房內睡大覺。 南太平洋不是沒有好去處,只不是夏威夷群島。 老闆同人訴苦,「我這助手什麼都好,可惜冷若冰霜,很難博她一笑。」 他不是壞老闆,公事上臭得似豬,但感謝主,從沒邀我喝過咖啡。 十天后回到老家,一切記憶都已沖淡,旅遊就是有這個好處,於是一切又可以從頭開始。 加薪那一日,我去買了一隻蒲昔拉蒂的戒指。 在本市,沒有貴族與平民之分,再名貴的東西,普通人也可以買得到。 進了電梯,忍不住伸長手欣賞。 有人說:「美麗的指環。」 我一顆心劇跳,是他,又是他,連忙轉過身子,卻看到一張陌生面孔。 我呆在那裡眨眼。 那也是個英俊的年輕人,但不是他,我還以為他終於肯開金口了呢。 那年輕人笑說:「對不起唐突你,我是樓上陳王張律師樓的張守信,」他伸出手來,「我知道你是英資洋行的人,我們一直有業務往來。」 我看著他,不打算與他握手。 他說下去:「我知道你叫美芝,指環不是訂婚戒指。」 他再伸了伸手。 我只得與他的手碰一碰。 「我留意你已有一段日子,你老是心不在焉,從來不抬頭,同你笑也看不見。」他說。 是,這是我,說沒錯。 我們步出電梯。 「美芝,來,大家年輕人,別拘束,去喝杯啤酒。」 我搖搖頭。 「說話呀。」 「改天吧。」 他沒好氣的看著我,仍然活潑地笑,「改天是哪一天?這樣吧,星期六同你去跳舞如何?」 他真熱情可愛。 但他不是他。 世事往往如是。 人的本性也往往如此,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他看著我說,「好。」 「你會探戈嗎?」我問。 「現在都沒有地方跳那種舞了。」 我笑,他不懂。 「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跳慢四步。」很努力。 「改天吧。」我說。 轉頭就走開,似無人情味,不過似小張這樣的男孩子是很多的,不能兼顧。 小張的好處是用功,第二天就送來一株小小的蝴蝶蘭,一張卡片上寫著「跳舞?」我笑出來。 不可小覷他哩,真的鍥而不捨,我喜歡這種人,有誠意。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