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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電梯

  這家大廈的升降機速度極高,由底層到四十七樓,總共需要二十秒鐘,精神不佳的那一日,這甘秒鐘就能令你耳膜震痛,故此只能張大嘴以減輕壓力,即使人家看到會想「哪兒來的傷傻女」,也顧不得了。

  電梯的設備很新,沒有按鈕,只有一格格的小型感應器,一碰便有記錄,屆時停站。開頭以為是手指上之熱度令感應器生效,後來發覺戴著手套,也一樣起作用。

  科學一向是神秘的,不是我這種光在大學比較羅倫斯與其他廿世紀英國文學的人可以瞭解。

  電梯內亦沒有「正在上升」的指標,到達某一層,有暗紅色電子數碼題示,同時有一把機械化、平板、低沉的聲音,用英語報告「你在第十一樓」,或是「你已到達三十五樓」。

  很可怕,十足十是老闆的腔調。

  我不喜歡這部電梯到絕點,因為它內部到處鑲著鏡子,前幅跟後幅對照,形成無數人影,猛一抬頭,十足十鬼影幢幢,一時間也分不出是友是敵,是陰是陽。

  這部電梯是迷離境界,隨時準備帶人到不知名的空間去,這已為一個叫衛斯理的人所證實,他寫過有關電梯與大廈的故事,非常恐怖。

  再不喜歡它,每天也起碼得搭乘它兩次。

  不喜歡有什麼用?

  誰喜歡上班,誰喜歡裝笑臉,誰喜歡過這種枯燥寂寞的日子?

  命中註定你要進入這種模式,你就得過這種生活。

  今天是我生日,感慨特別多。

  不是沒有人送花,不是沒有賀電,但不知後地,情緒非常低落,頓生「無才可去補蒼天,在人紅塵若許年」之感。

  在事業與感情上,我都沒有獲得一帆風順的機會。

  累積的失意,在特別的日子,像過年,像生日,特別顯著。

  平時,因為工作忙,不那麼去注意。

  今日下班特別遲,好些朋友要請吃飯,都推辭了,藉詞已經有約,不想領情。

  決定獨自回家聽音樂,喝一杯威士卡,靜靜渡過這個日子。

  七時一刻離開寫字樓,照往日的習慣,踏進升降機。

  機內已有一位男客,注意他是因為他高大英俊,而且一張面孔看上去很熟。

  電光石火之間,我記起他是誰,他是此間的一個公眾人物,很有點名氣,在娛樂事業頗有發展。

  我沒有令他難堪,我低下頭,佯裝沒看見他。

  公眾人物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他們也需要私人時間。

  電梯往底層下降。

  就在這時,它頓了一頓,忽然卡住。

  電子聲音悶聲不響,並沒有說話,乘客不知道身在何處。

  連忙伸手按感應器,沒有反應。

  在這個時候,任何笨人都知道,電梯壞了。

  我毫不猶疑地按警號。

  如果管理員不是去開小差的話,我們很快便會得救。

  此刻我慶倖與我同困一梯的是位知名人士,我可以放心,他不會有什麼不規行為。

  我沒有開口。

  他也沒開口。

  也許他同我一樣疲倦。

  我倆各占一角,很冷靜的等候。

  警號掣已經扳下,不必擔心。

  這個時候,小小電梯內四面人方的鏡子更加詭秘可怕,到處影映,像不知有幾許魂魄要奪鏡而出。

  ——不知是誰設計的,真該打板子。

  唯一的安慰是他沒有講話。

  最怕人與我搭訕,車上,船上,飛機,鄰桌……說話要力氣,我就是沒這個力氣。

  況且話中虛偽多,空洞得有回音,說來幹麼。

  我耐心等候救駕。

  他見我沉默,也放下了心。

  我不諳傳心術,但小小空間中,氣氛緊張抑或鬆弛,是可以覺察到的。

  他穿著一套深色的西裝,很含蓄很斯文,修飾得比般人要考究,但沒有想像中的浮誇。

  他取出香煙,猶疑一下,不知是否該徵求我同意。

  我給他一個眼色,點點頭,示意他進行。

  他感激地點點頭,燃著了煙。

  我們始終沒有講話。

  我看看表,七時三十分,甘分鐘過去了。

  這時麥克風裡傳出聲音:「電梯乘客注意,請耐心等候,我們會在十分鐘內把門弄開。」

  我有點悵惘,呵,要出去了。

  躲在這裹不錯哇,遠離一切世事。

  不到十分鐘,電梯再度活動,一枝火箭似墜向地層,門依時依候打開。

  他讓我先出去。

  算很難得了,這麼講禮貌。

  我向他點點頭,他也向我示意。

  我們一聲不響的各奔前程。

  大城市內有什麼是天長地久的呢,有,鋼骨水泥,水門汀森林可以長壽至數百年。

  生日哩。

  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淋浴吃三文治,然後扭開電視。

  看到畫面,一怔。

  螢幕上的正是那位先生。

  女主持人花枝招展地問他:「你遲到半小時,這是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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