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安琪兒寫照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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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有沒有好一點的消息?」 美玲說:「再好的消息也不會使我振奮。」 「呵是,」李若水說:「徐妙英在紐約拿了獎。」 「她是瘋狂科學家,什麼獎?」 「仿佛是一個傑出青年獎,過去二十年並沒有頒過給有色人種,她是第一個,報上大為標榜。」 我笑,「真是為國爭光,」美玲說:「呦,你們各有各的成就,叫我慚愧死。」 「不能同徐妙英比,她是人中之龍,比她略差,也已經很不錯了。」 「要不要賀一賀她?」 「沒她的地址,只得用傳心術。」 我歎口氣,「今年才六個來聚會。」 若水說:「明年我怕不能來。」 「為什麼,你又有什麼藉口?」 「我要跟丈夫移民。」 「移民?去哪裡?」 「澳洲屋克蘭。」 「咦,那種地方,悶死人。」 美玲說:「我倒覺得不錯,生活其實越簡單越好,兩口子相對,無是無非,不知多好。」仿佛有感而發。 開頭總覺得美玲小婦人味道太重,日子久了以後,人發覺她單純的思想中充滿寓意令人回味。 若水說:「沒法子,丈夫要去,不得不去。」 我說:「靜極思動,大不了回來。」 「但是我們有一段日子見不到你了。」美玲說。 「你們可以來探我。」 素素說:「誰到那裡去。」 「別侮辱我。」若水抗議。 「還有誰移民?」 「施桂弟。吳履華。蔣雪蘭,都往加州。還有餘義慧。房錦珠。周美蓉到溫哥華。」 我微笑,「有沒有人去津巴布韋、洪都拉斯、多明尼加?」 美玲推我一下,「你最諷刺了。」 我說:「我沒講什麼呀。」 若水看我一眼,「最風流是你,藝術家。」 美玲說:「我要替你介紹男朋友,別白白擔了虛名。」 我忽然想起,「有沒有人見過李佩熙?」 「李佩熙?七七年之後,一直沒見過。」 「你們真胡塗,怎麼沒見過?大名鼎鼎的歌星李佩,不就是她。」 「不像哇,李佩是她?」我愕然,「同窗五載,我覺得五官無一處像。」 素素抿嘴,「化了妝大不相同。」 「唏,眼睛鼻子又不是能夠畫上去的,你們會不會弄錯?」 「別再去追究了,喂,說正經的,咱們這聚會這樣子下去不是辦法,要不聽其自然讓它慢慢結束,要不加一把力,讓我廣發傳單,叫她們努力參予。」 「怎麼叫?有些不願來,上門去抬也沒有用,有的移了民,不可能來。有些成了名沒時間來。 勉強有什麼好?只得聽其自然。」 素素唏噓,「也七年了。」 「可不是。」 「開頭我們都是雙眼明亮如星星。皮膚緊繃。渾身是勁,打得死老虎。可是你看現在的我們。」 「盡在不言中,天涼好個秋。」 我長長歎口氣。多說無益,我不敢相信,我曾經年輕過。 美玲拉住我,「我有話同你說,我們到別處坐。」 我笑問:「什麼事,難捨難分的。」 「肯不肯到捨下來?」 「不,還是你來我處,我那裡比較簡單。」我知她同夫家長輩一起住。 父母剛好不在,我們家樸實無華,但住得很舒服。 美玲性格比較懦弱含蓄,她拿著茶杯,喝一口,想一想,又喝一口。 終於她說:「他外頭有人。」 我一怔,抬起頭,要命。這天下真沒有安樂土了,一向是幸福榜樣的美玲也難逃此劫。 「不是疑心吧」「不是,有憑有據。」 「多久了?」 「有一年了。」 「拆穿沒有?」 「沒有,我不敢。」 「他對你如何?」 「如常。」 我鬆口氣。 「我很不舒服,該怎麼辦?」 「你剛才不是說了。」 「什麼?」 我說:「如常。」 「可是,」美玲氣不過,「可是你們一直鼓吹男女平等。」 「你有無本事搬出來住,風吹雨打上班。受閒雜人等的衰氣,付一切賬單,負一切後果?」 「我明白了,」美玲喃喃自語,「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她說下去,「我明白一切都要付出代價,你們自給自足,每次付賬,我則免費享用若干年,滿以為福氣好,可以不勞而獲,誰知昂貴的賬單終於來了,要了我的命。」 我無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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