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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頭人是不會曉得的,也沒有必要讓他們曉得。

  我與妹妹,自幼手拉手相依為命長大,跟窮家的孩子一般貧乏。

  父親並不知道我們心靈的空虛。

  愛倫娜將於肯陪我喝茶。

  她說:「其實一百個女人,有一百個吃軟不吃硬,只要肯哄她便行。」

  「我還以為女人愛鈔票。」我說。

  她揚一揚手,一腕的鑽石手鐲便順勢往臂上溜。

  「鈔票可遇不可求哪,」她自嘲的口物又來了,「況且有了鈔票,也想有個知己朋友。」

  「把我升作你的知己吧!」我說。

  她笑了,「你這孩子,我怕我會給你累死。」

  我握看她的手,戒指上的寶石冰冷地觸著我的手,我興奮的說:「你有沒有看過鯉魚精與白娘娘的故事?都是個千年得道的妖精,為了愛情,就把道行付之流水。」

  她抽回手,緩緩的轉動手上的戒指,「妖精與神仙嘛,的確有資格放肆一點,咱們是凡人,未必有這麼天真,可免則免。」

  我輕輕的說:「我也沒有資格叫你犧牲。」

  「當然你不會,」她一筆勾銷,「我們不過是稍微談得來的朋友。」

  「你幹嘛不說我在追你?」我逼上去。

  「利家與何家也算是世交了,何家的三小姐四小姐尚待字閨中,我倒可以做一個順水媒人。」

  她真是滑不溜手,與她在一起,是鬥智遊戲。

  「她們兩個……」

  「怎麼樣?不知多少讀完法律、電腦、建築的男孩子,都等著與這兩個女孩子結交,希望她們父親拿錢出來開業,不委屈你了。」

  「我自己父親有錢。」

  「所以,錢可以令一個人清高,為此你少受多少氣。」

  我搖搖頭,「所以我的生活沉悶,很多人以工作為大前提,一下子升,一下子落,在掙扎當兒,他們獲得快感,我一生下來註定是個紈絝子弟,再用功也還只是一塊追求女明星的料子。」

  「何必妄自菲薄。」她仍然無動於表。

  「冰山。」我叫她。

  她含笑。

  「像你戴的鑽石一樣,冰冰涼。」

  她搖搖頭。

  「但你是這麼美,一朵鑽石花,不不,水晶般聰明,是一朵水晶花。」

  她大笑起來。

  「太俗氣了。」她說。

  「我不認為如此。」我說:「形容女人的名詞多數很俗,但同時非常貼切。」

  「我是水晶花?」她喃喃自語。

  她不大肯出來,但是雖然如此,父親還是得到了消息。

  他抓我問話。

  我很不耐煩,在他的書房裡,我來回踱步,他令我坐,我無論如何不肯坐下來。

  他說:「你這樣一直動,令我心煩意亂。」

  我不予理會,我比他更煩。

  「你最近怎麼?與何老三的外室時常見面?」

  「回來香港大半年,才見過三次,在宴會應酬場合碰見的不算。」

  「聽說你天天到她家門口等。」

  「誰說的?」

  「自然有人說我聽。」

  「願他下拔舌地獄,嘴巴生疔瘡。」

  「國超!」他喝我,「我問你是不是真的。」

  「你願意相信,便是真的。」我說。

  「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不,我只是不相心悶死自己。」

  「為什麼老跟爹爹作對?」

  「太壞了,我老是討不到你的歡心。」

  「國超。」

  「爹,我知道我在做些什麼——」

  「你知道嗎?你真的知道?」他苦苦逼我。

  我攤攤手,轉過頭來看著地。

  「我想我已經愛上了她。」我已不得激怒他來得報仇,「這一次你不能再阻止我,我有我的感情生活。」

  「你——」他整個人簌簌的抖動起來。

  「父親,不要把我當作一隻小猴子,我是已經近三十的人了。」

  「那為什麼你不用一下腦筋?」

  「所有可以想的,都給你想盡了,父親。」我苦澀的說。

  「你不能跟何老三的外室有什麼事,你絕對不可以,朋友妻,不可戲,這是江湖上的例。」

  「江湖已經過氣。」我打開書房門就走。

  我有一種痛苦的快感。

  他能把我怎麼樣?下個月不存錢進我戶口?

  左右是沒錢,我索性回歐洲去,也許精神上還愉快一些。不知怎地,回來半年,膽子也磨大了,從歐洲回來,什麼都記得帶,單單漏忘一顆心。

  那日我沒有上街,很早睡,一轉身便醒,喃喃自語,安慰自己:你會好的,你會痊癒的,這不是一個五癆七傷的過渡時期,你會好起來,放心,你一定會再得到愛情,你一定會再獲得安眠。

  「國超國超。」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恍惚覺得是愛倫娜在推我,委婉烏黑的長髮飄拂在我面前,她最喜歡這樣子喚醒我。

  「掙扎她仿佛又變成另外一個愛倫娜,正笑盈盈的看著我,眼睛充滿嘲弄之意,向我挑戰:「你敢嗎?我諒你也不敢。」

  「國超、國超。」

  我滿頭大汗的醒來,看到身邊人,卻是妹妹。

  「唉,」我長長太息一聲。

  她鑽到我被洞裡,「外頭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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