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哀綠綺思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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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好奇,但表面已經平復下來。 「回家?」我問。 她說:「去喝杯東西吧。我知道有個好地方。」 她叫我把車子駛往郊外。 「你有個女友叫愛倫娜?」她閑閑問起。 「嗯。」 「你父親不喜歡,叫你們分手是不是?」 「都知道了?」我奇,「消息真靈通。」 「你人沒到,新聞已經在這個圈子沸騰,」她笑,「你都不知這裡人那種小鎮風倩,什麼芝麻綠豆都繪形繪色地傳半天。」 我啞然失笑。 她把我帶到一間某廳,地方裝修得很好,坐下來她對恃者說:「熱咖啡。」 我笑了,人們以為這個豔婦與年輕男友來到此地,一開口必然要烈酒。 我幽默的說:「我要熱牛奶。」 她也笑。笑起來很媚,而且比我想像中的愛笑。 「她長得很美吧?」她問。 「不但美,而且與我投機。」我惋惜的說。 「那多難得。」她說。 「真是。」我籲出一口氣。 「所以你一直鬱鬱不樂。」 「噯。」我直認不諱。 「C'est fait accompli,別太難過。」她說。 「再讓我選擇一次,事情就不同。」 「會嗎,」她狡猾的笑,「國超,對我要老實,真的再來一次,你會選她?恐怕再來千次,你選的還是利國超這身份。」 我抬起眼睛。 她點燃香煙,纖長的手指甲並沒有搽寇丹,但卻一貫累贅地戴著鑽戒,鵝蛋型、方型的鑽石在幽暗的光線中迸出光芒。 我無味的說:「但是我們即使賺得全世界,賠上了命又有什麼益處?」 她閑閑說:「對我來說:想那樣,得到那樣,就是幸福。」 我說:「抬起頭來,讓我看清楚你。」 她抬起頭來,眼睛中那種呆滯散去無蹤,代之的是一種倔強與堅忍。 這個女人比我勇敢,她有勇氣面對她所選擇的後果。她並不快樂,但是她理智地控制著自己。 她說:「如果我是你,我就回父親的公司去做一份事。」 「你不是我,我不想動。」 「多少人想得到一份安定的工作,」她感喟,「多少人為五斗米折腰,倍受試練,你卻早已被寵壞。」 「是的,」我說:「我也知道我幸運。可是我已付出代價,我被逼放棄我所愛的女人。」 她失笑,「語氣聽上去像某國遜皇。」 「有什麼應是免費的?你說!」我逼她。 「這個道理我早就懂得了。」她說:「所以我從不抱怨,真的,而且要往回走也來不及,你要不要回顧?」 我咬咬牙,「一切已經過去。」 「可不是,已經吃了那麼多苦,才到今天,怎麼往回走?」她很深意的說,語氣是苦澀! 但是我抬起頭來,卻看見她對著我咪咪笑。 我很震動,為什麼每個人都生活得那麼苦?每個人都有本難念的經?為什麼沒有人可以舒暢地過其理想生活? 我很難過!把臉埋在手心中。 「想什麼?」 「覺得深深的寂寞。」 「你還算寂寞,唉。」 「誰為我拒當這一切?這種渡日如年的日子,還不是靠我自己一天一天熬過?我多希望可以睡得昏死,直至我心靈恢復?」 「傻孩子。」她笑。 那天我們聚到淩晨才分手。 何夫人的慧黠給我很大的支持,其實一個人不介意悲哀,只要有人瞭解他的悲哀,或是同他一樣悲哀,人是群居動物,最怕寂寞,有人陪就可以生存,這解釋了人們捱得過戰爭這種大災難的原因。 我有何夫人相陪,心情自然而然不一樣。 有意無意之間,我開始約會她。 她往哪裡跑,我跟到哪裡。 她似乎是個相當自由的女人,生活很有規律,星期一必然在健身美容院,星期二、四做頭髮,星期三在中環,星期六日在家,每天晚上都非常活躍,五時到六時選購衣飾。 社會與她無關,天塌下來她還是在最好的飯店內啜白酒。天也與她無關,三個司機廿四小時恭候她的車子、哪有日夜,不與她談過話,不會相信她是有血有肉的一個人。 但是她的確是有血有肉的一個人。 被我追蹤得發毛,她說:「你當心我告訴利老先生。」 「告訴他好了,叫他把我送到外國去。」我訕笑。 「你到此刻還不原諒他?」她訝異的問。 我轉過頭,除非有一天,我完全忘記愛倫娜吧。 「可憐的孩子,在香港不乖,趕往外國,在外國不受遙控,又抓回來。」她很同情我。 我說:「可不就像具玩偶一樣。」 「聽話一點。」她笑。 「想見到你,想與你聊天,想聽你的聲音。」 「有很多未婚的小姐願意陪你。」 「陪我?還是陪利少奶奶的銜頭?」我嘲諷的問。 「不要太嗇吝,自己擁有的,應同人分享。」她說。 我不理她,常常駕了車在她家門口等。 精神有了寄託,每天起得比較早,生活較有規律,父親還以為我快要恢復正常,只有妹妹,非常擔心。她很愛我,我們兩個人的童年日子並沒有過得外頭人想像中的那麼幸福,母親一早去世,妹妹與我過著異常寂寞的生活,父親很難得才見到一次,通常由褓姆把我們穿戴整齊了,再三警告恐嚇哄騙說不準哭,才帶著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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