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哀綠綺思 | 上頁 下頁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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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是殷小姐。」她說。 「年底了!還沒結婚?」我非常意外。 「有很多複雜的、技術上的問題,無法解決。」她說。 我微笑,「金錢可以在這種疑難雜症上大展其才。」 「你說得對,」天芝有點無奈,「可是我們沒錢。」 「怎麼,張先生與夫人視若無睹?」我更意外。 「來,我們去喝杯啤酒。」天芝說。 她一見面便把我當老朋友,這一點我早就發覺。 我與她走出會議中心,才發覺天在下兩,那種灰色的、細碎的毛毛雨,增加寒意,令你想起歐洲的早春。 我拉拉衣襟,這時候我經濟上頗上軌道,已經置了不少新衣服,在外國的小鎮二套西裝可以穿十年,在香港?上季的衣服已經過時。 天芝當然是最時髦的,她非常把衣服,很壓得住,顏色文選得文雅,看上去舒服之至。我們到大酒店咖啡店坐下,我覺得很溫馨,以前我與女友們也愛在寒雨天喝杯東西擋擋寒氣。 「婚期可能會推遲到明年中。」她說。 我說:「其實婚禮是豐儉由人的。」其實不該說這種話。 她看我一眼,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結果改口,「仿佛聽說,你現在做事那邊很重用你。」 「馬馬虎虎,此刻比較有安全感。」我承認。 「還是沒見德松?」她問。 「沒有。」 「真奇怪,你沒回來之前,德松天天提看你,老說志強如何,等你真的出現,他反而什麼都不說了。」 我沉默一會兒,然後說:「也許我們想家中的對方,不是真的那個人。」 「我明白上她微笑,「有時候我們只肯相信我們願意相信的事與人。」 「我——可以約你出來嗎?」 「我始終是德松的女友。」她坦白。 「你愛他?」我仍在賭氣。 「我已投資太多的時間在他身上,恐怕回不了頭。」 「胡說。」我微笑,「我不相信。」 「真的,我跟他有感情,」她說:「即使是他的缺點,也值得原諒,當下或許生氣得要破口大駡,但隨即又與他有說有笑,大家都有得失,誰是誰非?」 「我枉作小人?」我解嘲的說:「這一年來,你是我努力生活的目標,你不相信?」 她禮貌的說:「如果是真的,我很驕傲,也許當我真正跟隨你的時候,你反而沒了目標。」 真會說話,我拍拍她的手,「天芝,我有種感覺,我們倆才會是好朋友。」 我送她回家。 當日夜裡,德松打電話來臭駡我,我說臭駡!那是真的臭駡,無端端祖宗十八代都牽涉在內,說我勾引他的未婚妻。 我也不分辯,借了耳朵給他讓他「盡情傾訴」,說到後來他也累了,靜止,以為我也會發作,但是我只是輕輕放下話筒。 真孩子氣,我不會有勇氣做這種事,當面發話罵人?太難了,我若討厭一個人,遠遠避開也就是了,還跟他算得清清楚楚?幹嘛? 德松這些年來在蔭蔽下,根本沒有長大過。 我沒有與他爭辯,心中一直想著多年前那些寶貴的七彩玻璃彈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花無千日紅,人無百日好。 從小到大,絕無間斷的友誼,就此喪失在一個女郎手中。 吃不到羊肉一身膻,我苦笑。 第二天是天芝來向我道歉,她說:「不知怎地,昨天我跟德松提起見過你,他就炸起來,一點因由也無,好不氣人,怎麼,他侮辱你是不是?」 「是的。」我說。 「我從沒見過他那麼生氣。」天芝說。 「我也沒見過。」我仍然維持風度與幽默感,「不知道原來他火氣大起來,一樣會說粗話。」 「都是我不好。」 「不要內疚,」我說:「完全是德松對自己及對你沒有信心,其實我憑什麼跟他比?他一向是天之驕子!況且你親口拒絕了我。」 我活該,是我不好,見到德松有什麼,心懷妒忌。不過感情這件事很難說,我被他罵了,因此得到天芝的關心,也認為值得。 「別看低你自己好不好?」她說:「在我眼中,你並不是失敗者,你一樣有你的好處。」 「小姐,在香港,平治以及出入華筵之外的好處,鮮為人知。」我苦笑。 「那你也太看小人了。」她不悅。 「或許是,天芝,你們快快結婚吧,結了婚省得我在一旁以小人姿態出現。」 「我跟他大吵一場,凶吉未蔔。」天芝說。 「什麼?」我大感意外。 「打算到歐洲去逛避,散一下心,」她說:「我回來再說。」她掛了電話。 他們為我鬧蹙扭,我覺得不安,把頭枕在寫字治面,呆呆的不出聲。母親說我盡會發呆,叫她損心。 那天半夜,我們家的門鈴震天地響起來,老爹咕噥著去看門,來人是德松,喝得醉醺醺地,滿臉通紅,口口聲聲要找我。 我硬著頭皮從房間出來,原以為他要揍我,誰曉得他一把抱住我的腰,大哭起來。 我一把將他扯入房,他更是哭個不停。 我長長太息。 他說:「求求你,志強,求求你,她是我唯一愛的人,我一向不是你的對手,求你不要搶去我心愛的人。」 我呆住,「你不是我對手?德松,你要什麼有什麼,你不是我的對手?」 「一直都是你勝利!」,他哽咽,「你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你有那種魅力,其實你要怎麼樣的女孩子都唾手可得,何必要與我作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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