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哀綠綺思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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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的女友 他們說,讀書時最好的朋友,便是最好的朋友。 我與德松五年不見,仍是最好的朋友。 我們同一間幼兒園、小學、中學畢業,他留在港大,我往美國。因家境的問題,我選了亞裡桑那州州立大學來念,嘩,那個不毛之地,如果沒有德松的精神支持,我會崩潰下來。 五年來他不停的給我寫信,寄錄音帶、鄧麗君的歌,家鄉的月餅、椰子糖、話梅,永恆不絕的收到,還有各式電影畫報、週刊雜誌,林林種種…… 他們都說我的宿舍像一間中國雜貨店——又是一箱即食面,又是一件新棉襖。 媽媽笑說德松照顧我,比她照顧我還要周到。 而我為德松做過些什麼?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大家都念中一,他被幾個大個子圍住,退至操場一角,他們 還不放過他,還要揍他,我自書包內取出新買的玻璃彈子用力丟過去,帶頭的大個子腦袋上 吃了兩記,痛得頭暈眼花,不知什麼暗器來襲,再加上我沖過去一撞,他便作滾地葫蘆,其他嘍羅一哄而散,這件事不了了之。 不過德松認為我救了他。 當時我也認為我救了他。 三毛子一粒的彈子哪,我惋惜的想,都泡了湯,事後滿操場的找,一顆也找不回來,多大的犧牲。 德松跟我不同,他是個老實人,有點懶洋洋,不起勁,同樣念化工,他教書,我不肯,我在一家著名化妝品廠做化驗師,雖然說大家都能夠學以致用,但是我老覺得他只上談兵,不切實際。 不過教書適合他,學院裡的環境無論如何單純一點,德松要是出來做事,會給人欺侮。 從他的信中,我得知他交到女朋友……真快,不久便可以結婚生子,做其家主人……他有福氣,這個德松,要求比較普通,性格平和,容易知足,故此可以獲得幸福。 而我,我歎口氣,我同他天差地別,我是那種不甘心做個平凡人,卻又害怕往上爬的人,沒出息,但又倔強,故此朋友沒有德松多,人也沒有德松受歡迎。 有時候跟媽媽吵架,連媽媽一氣之下都會說:「你是德松就好了。」 瞧,多窩囊。 今年我終於決定回香港闖一闖。 德松的信這麼寫:「香港是冒險家的樂園,做得好就會竄上來,你那麼聰明伶俐,一定有你的辦法,請快回來,我們歡迎你。」 我猛地想起來,「我們」大概是他與他的女朋友。 這個女孩子是誰?他從來沒提過。 又一封信:「……我時常同她提起你,她覺得你是個有趣的人,我同她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喂,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快點好不好?別讓金髮女郎拌住了,當心。」 她?我有點不安,「她」會不會佔據了德松大部份時間?有些小女人是不讓丈夫出來交朋友的,不管那朋友是男是女,她們一概抗拒。 看情形像了,像得不得了,一定是個那種賺小小月薪,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女人,叫德松陪她媽媽搓麻將,故意輸錢…… 越想越替德松不值。 但是德松不停的提看他的女友,以她所說為准,我不以為然。德松很順得人意,一向不與人爭,無論誰在他面前發謬論,他都唯唯諾諾,我從未見過他發脾氣,或是出言諷刺過誰,他是個好人,真正的好人,很容易被人利用。 「終於知道下星期可以見到你,我不會來接你飛機,因為我要上課,不能隨便告假,但希望你一抵涉就來同我聯絡,我們要大醉!」 我笑。 德松一輩子隻喝醉過一次,是送我的那次,醉得他死去活來,事後告足一個星期的病假,痛苦得永志難忘,現在居然又打算為我醉第二次,好朋友到底是好朋友。 我也是懷著興奮的心情直奔香港。 來接飛機的是爸爸媽媽,我們擁抱在一起,我大聲歡呼。 爸爸眼睛紅紅的說:「你黑了、瘦了、壯了。」 我們回家,我躺在往日的床上,無限舒服滿足。 媽媽來坐在我身邊,問我:「這麼些日子沒回來,想不想我們?」 「想。」我說:「為了省飛機票,才沒有回來。」 媽媽說:「真難為了你,」拍拍我肩膀,「自從你將暑期工的薪水作學費後,我們放心是放心!一方面又擔心那邊政府會干涉學生做工。」 我笑,「我們總有辦法。」 「德松上星期日來過。」媽媽想起來。 「是呀!噯,你們有沒有見過他的女朋友?長得怎麼樣?好不好看?」 「不好看,脾氣很壞。」媽媽說:「我們都不明白德松怎麼會同她走。」 媽媽又來了,連我老友的女友她都要批評。 我有信心,我拍拍胸口,「我回來之後,事情完全不一樣,看我的,我會領導他走回正途。」 媽媽笑,「你別管人家的閒事。」 「人家?媽媽,德松是人家?他比我親兄弟還親。」 媽媽不說話了,由此可知她亦默認。 「替我打個電話給德松,」我說:「約他今天晚上到我們家來吃飯。」 「好,」媽媽說:「我早備下好幾個菜,德松最愛吃油爆蝦。」 我淋浴,把自己洗得香噴噴。 動身之前不是不擔心自己的前途問題,在美國也寫過好幾封信回來應徵,卻沒有音訊,不過一到家,心就踏實,凡事從頭開始好了。 況且我有德松,德松家境好,關係多,如果幫我忙,我就方便得多,這種好處我是不會拒絕的,因為以後的成績還得看自己的表現,我對自己有信心。 電話接通,我大叫:「德松,傻小子,你好吧?訂了你今天來吃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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