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哀綠綺思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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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梁淑怡都稱周梁淑怡。」我理直氣壯,「怎麼,改不改?」 「世文,你再不停止無理取鬧,我真要精神崩潰了。」 「結婚三年,我根本不懂得爭取做丈夫的權利,現在我明白了,現在我要好好的享受一下為人丈夫的權益。」 「你這瘋子。」 我才不怕做瘋子,我躺在床上悠然自得。 第二天無邁還是沒有上班。 我說:「你怎麼耽在家中?」 「給你昨天那麼一間,連總經理都知道我丈夫『病情加劇』,他放我兩個星期的假。」 「哎,我們可以到巴哈馬去度假。」 「到今天我才真正的服了你。」無邁歎口氣。 我打電話去訂飛機票。 「世文,你別鬧了,我是不會去的。」 我放下電話,」怕什麼?怕曬黑?怕曬出雀斑來?反正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還是愛你的。「 「我們可不可以好好的談?」 我靜下來。 「世文——」 「離婚我是不會答應的。」我斷然說。 「為了面子是不是?」 「不。」我重複:「我愛你,我不能少了你。也許在生活上我疏忽你,我願意改過,但是我不會同你離婚。這些日子來因為你給我極端的自由與安定,我才能夠好好在事業上發展,沒了你,我會一蹶不振。」 「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你自己。」 「你叫我怎廢樣愛你?有選擇就是愛,這是已故小說家徐籲說的。在同類型的女子中我選中你,堅持要你,這便是愛,我相信有許多其他的女子可以給我這種寧靜的生活,但是我小會去看其他的人。」 無邁不出聲!她深深嘆息。 「我可以從頭追求你,像以前一樣。」 「太滑稽了。」 「如果是有第三者,我跟他決一死戰後會得死心。」 「什麼第三者?」她愁眉苦臉的說。 「讓我們和好如初吧。」 「最可悲的是感情自然的死亡。」無邁說。 我無法說服她。 「我這才知道,我們以前的生活,有多幸福。」我說。 她更正我,「你的意思是,『你』以前的生活有多麼幸福:有一個家,但沒有家的負擔,有妻子照顧你,但你不必照顧妻子,我知道這是你挑選我的原因,但後來我漸漸替自己不值。人是會學乖的。」 「我也沒有你說得那麼壞,我並沒有出去花天酒地。」 「所以我還在你面前呀,你倒試試看去做玩家,我可以向你保證,現在沒有什麼女人會在家坐著等丈夫浪子回頭了。」她尖聲說。 我歎口氣,「男人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 「女人的黃金時代亦已過去。」 「咱們就將就看過吧。」 「世文……」 「不必多說了,」我說:「最可怕的男人是不放過你的男人,現在我決定不放過你,我們夫妻的緣份沒盡,即使你不願去巴哈馬,我們還是可以去西貢的白沙灣兜風,天氣還沒有熱,我去為你拍些照片,我有沒有同你說過,我有一部萊加三型,我的攝影術不錯?」 「為什麼以前你不為我做這些?」 我終於認錯:「以前我欺侮你,以前我認為你不稀罕這一點,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兄弟,再給我一次機會如何?」 這兩個星期裡,我們玩遍了香港的名勝。無邁話不多,但是興致很好。 女人到底是女人,再爽朗英俊瀟灑的還是女人,你若把她當男人,她恨死你一輩子。 我就是犯了這個錯。 本來把妻子當兄弟看待是最大的尊敬,但是聰明智慧如無通都不這麼想。 我只好把她當女人,甚至是小女人來服侍。 我開始送大大小小的禮物給她,大至寶石首飾,小至毛毛玩具,帶給她那種所謂老土的意外之喜。 又留意她穿什麼衣服化什麼妝,故意稱讚她。 恢復上班之後,天天堅持接送,一星期起碼與她出去吃一頓飯……製造這種無聊做作的所謂生活情趣。 我當然做得好,我說過,我是個中好手。 但是無邁也許滿足了,我卻失望。這樣下去,她跟林小珍張小芳陳咪咪李露露,有什麼分別。 我娶的是周無邁呀。 我真正的萎靡下來,但是不敢讓她知道,無論如何,我不能失去她。 有一天,我們出外應酬回來,她同我說:「世文,我們不能這樣下去。」她看上去很憔悴。 我一顆心嚇得咚咚跳:「太太,又怎麼了?」 「我嫁的是丈夫,不是司機,要的是伴侶,不是隨身女傭,我看你不必再小心翼翼的管接送了。」 我愁苦的看著她——我當初為什麼不去追趙小玉王小芬呢,這個周無邁又要鬧什麼花樣呢? 「我看我們還是小外甥打燈籠——照舊吧。」她說完如釋重負。 「照舊?」我意外。 「是,各有各的自由,各有各悶,各有各工作,」她長歎一聲,「就這樣過一輩子吧,我實在不慣被侍候,更不慣看你日漸憔悴,你這個人,早已被我慣壞,算了算了。」她邊說邊揮舞著手,「是我不好,世文,我以為自己會適應轉變。」她終於認錯。 一場家庭革命,從此消失無蹤。 我樂在心中口難開,表面上委委屈屈說「是」。心裡想著第二天又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哈哈哈哈。 女人,悶說悶,刺激又受不住。這年頭,做丈夫不好做。 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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