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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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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剛退出主人房,回到傭人為她準備的睡房。這幢所謂自己的家,竟是完完全全的陌生!自從她十一年前離開家園,便再也不曾回來過。而在她出國之前,桑家並不在這裡,而是在青山公路的一撞巨宅之內,那個「家」,對她也是陌生的。 靜剛倚窗而立,巨型的落地窗外迤邐著青蒼茂盛的草坪,草坪盡頭只見一片蒼茫。 好一片空寂的茫然。 她呆立在那裡,不知道自己所為何來。 在美國,至少她有一個目標:拿取博士學位。至於更遠一點的人生,雖然她不能自主地設想:但至少,她可以掌握近程的目標而不致覺得茫然。 桑靜剛究竟是什麼呢? 誰是桑靜剛? 為什麼她是桑靜剛? 正想得出神,桑夫人敲了敲門。 「我以為你正在看遺囑呢?所以過來看看。」 桑夫人看見對著的文件還端端整整放在桌上,似乎覺得有些意外。 「你真沉得住氣,難怪爸爸這麼喜歡你、器重你。常說你是有大將之風的女孩子。」 桑夫人不知是在讚賞,還是在嘲諷,總之,她看靜剛的表情總是有一點嫉妒,有一點兒敵意。 靜剛沒有答話,只是請她坐下,而後恭立一旁。 「靜剛,我不得不這麼急著來提醒你。」桑夫人一臉驕傲,歎著大氣說道:「有些話,我是不想當著爸爸的面說出來。你愛的教育比我高出好幾倍、甚至幾十倍,我不管你學到的都是些什麼,只要你牢牢記住,我們桑家最講究的是一個信字。你有今天,也全是這信字得來的。爸爸隨時會走,我嘛,也像掛在枝頭上的葉子,哪陣風一吹就會落下來了。我們把一切都留給你,你可別忘了你是姓桑,這是桑家的產業,其他的姓氏名分都不能頂替它,侵佔它!你要讓它垮掉的話,便是桑家祖宗都不能原諒的罪人,知道嗎?」 靜剛沉著氣,靜靜聽她把話說完,才開口道:「媽媽,請你放心,桑家的財產永遠不會落入別人手裡,我保證。」 這是她重返家園以來,所說的唯一一句話。 「很好。就像爸爸說的,有氣節。」 桑夫人總是不忘如此嘲諷一下,儘管她的心裡對靜剛真的有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 她局傲地站起來,四平八穩地走出靜剛的房間,一點也不像一個噓寒問暖的慈祥母親。 「媽媽慢走。」 靜剛輕輕關上門,雙手環抱著放在胸前,咀嚼著桑夫人所給她的敵意和疑忌。 畢竟,她已經長大了。站在一起,媽媽只及她的肩膀。 從以前到現在媽媽一直對她有著敵意和疑忌的。早熟的靜剛,已認同這是人性的一種表現。 她牽動嘴角笑笑,仍然環抱雙手在胸前,站在那裡,不經意地把眼光投向那份遺囑。 明媚的春天。 明媚的城市。 靜剛按看方向盤,驅車來到太平山頂,這是可俯瞰整個維多利亞海港美麗景色的好地方。 陣陣強勁的海風帶著呼嘯往山上吹。密茂的野草向著靜剛衣袂飛揚的方向紛紛偃倒。 走過大半個地球,在異國孤獨地四處飄泊,唯有這裡,才是她真正的家啊,她正是這裡的孩子,這塊土地上長大的孩子。 遠眺海天相連的遠處,一片混沌蒼茫。 偉哉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靜剛面對蒼茫天地,並不為自己的身世而感慨。她感慨的是,自己區區一條小小生命,不過草介一葉,立身在這天地之間,所為何來! 受過很嚴格的邏輯訓練的她,已習慣不讓自己陷人情感的漩渦中太深、太多、太久。她保持清醒,站在山頂上,不悲不喜地任海風吹拂著。過了許久、許久,當正午的陽光已斜過山頂,她才驅車離去,沿著山坡的蜿蜒小徑而下,來到佈滿了破舊民宅的地方。 徒手而來的靜剛發現,這一些細小而陳舊的屋舍,幾乎沒有任何一閑經過翻修,還是和她離開時所見一樣,只是在長年風雨、潮濕空氣的侵蝕下,更顯得斑剝黯淡了。粗糙的紅磚牆、木門木窗、蝕滑了的門檻……在在顯示出守在這哀生活著的人們仍是依舊的困苦、依舊的拙樸。 下車後緩緩而行的靜剛看見了那一間半藏在大榕樹後面的屋子。她愈來愈靠近它,便愈覺自己走入了夢境。 木門半掩著,兩邊貼著的對聯依然泛著鮮豔的顏色。當靜剛站在門前向來時的方向看去,竟然仍是沒有看到半個人影。看來,這裡的居民已減少了不少。她不知道,她這一堆門進去,是否還能一眼就看見紅色檀木案桌上的祖宗神位。 壓抑著自己的激動,靜剛推門進去。祖宗神位依舊,家具依然占著老位置,倒是電視、冰箱都是簇新的,室內也經過粉刷,小茶几土還插著鮮黃色的菊花。對了,這一定是……她最愛在茶几、神案桌上插養菊花。 「青蔓,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突如其來地,一個女人掀開花布門簾,從房裡撲出來,用力地抱住了她,歇斯底里地吼叫著。 靜剛大吃一驚,卻也沒有反抗,她聞到了女人身上的體味,那是她做夢都在思念著的氣味。她也死命抱住那女人,聽她一聲聲呼喚:「青蔓,青蔓,你要回來,要回來啊!媽媽都不管你了,不逼你、不嘮叨、不囉嗦、不哭、不鬧,只要你回來……」 「啊!媽媽……」 靜剛緊緊抱住她,眼淚掉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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