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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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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精神錯亂的開始嗎?在方才那一瞬間,他為什麼覺得鏡中出現的人不是他? 龔允中推開大門,狂亂的腳步踩過主屋前的綠地,拉開白色的雕花門。 他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裡!他需要新鮮空氣!他需要和人說話來證實他現在的意識是清醒的! 沒有目的地走在柏油路上,來往車輛警告的喇叭聲,讓他踏上柏油路旁專為行人設計的步道。 這是他熟悉的地方──獨戶獨棟的別墅、歐式的古典屋舍,安全考量的人車分道,陽光和暖地照在身上,幾聲遛狗人士的互相問候── 今天的早晨,和他過去數十年的早晨有著相同的空氣、相同的聲音。 龔允中轉彎走入社區公園,突如其來的頭痛讓他坐上公園的臺階。 車禍後並沒有什麼腦震盪的跡象,有的只是偶發性的頭痛。他卻覺得那一次車禍後,他腦中的某部分開始出軌。 春風吹過衣袖,他的前方走來一個根本沒想到會在此地出現的人。 華甯寧。 她將一頭長髮松松地束成髮辮,一身飄然的白色衣裙在風中輕揚著,一束紅色的山茶花,是她全身最顯明的顏色。 她抱著那束花,緩緩地朝他的方向走來。踏上第一層階梯時,她並沒有特別看他,只當他是一個陌生的路人甲。 「你是真實的嗎?還是我在作夢?」在薄荷香即將遠離時,龔允中站起了身,攔住她的去路。 華甯寧揚起眼,有著淡淡的訝異,因為龔允中,也因為他所說的話。「龔先生,你好。」 也許因為他對她沒什麼興趣,對於龔允中,她並沒有什麼特別排斥或討厭的情緒,只是覺得他有些讓她熟悉的感覺。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唐突地問道,眼神中仍顯昏亂。 「我來看一個朋友。」在回巴黎之前,探訪羅莎的墓地,算是與朋友敘舊吧?她將頗沉重的花束由左手換到右手。 「對不起,打擾你的時間了。」龔允中後悔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無禮問題。 「沒關係。」她望著他,一時之間沒有離去的打算。「你還好吧?」 龔允中剛才問她:「你是真實的嗎?還是我在做夢?」是什麼意思? 他站在她下方的石階,恰好與她的視線平行。原本是想客套地敷衍兩句,未了卻開口說了: 「很糟。」 「你看起來不太舒服。」她輕聲地問,沒有想多問些什麼。 他們談不上初識,但就某種程度而言,卻依然是陌生人。她無意刺探,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分擔他的痛苦。 「相由心生。」心裡有事,臉上看來自是不會多神情氣爽。龔允中苦笑了下,拍了拍褲子上的草屑。 「願意陪我一塊去看我的朋友嗎?」出乎她自己意料地,她開口問道, 「她不會介意嗎?」她拿著花束。探望的該是個女子吧? 「不會的。她已經過世一個月了。在巴黎過世的,家人堅持把她的屍骨運回她熟悉的地方安葬。她以前也住這附近的。」 她緩緩地踩著階梯往上走,等著他和自己並肩同行。 「很好的朋友嗎?」龔允中有些訝異於她提到生死時的淡然。「你回國後第一次來看她嗎?」 「來過一次。應該是不用再來的。不過我後天要回巴黎了,所以才想再來看看她。」 「你後天要回去了?不多待一些時日嗎?」他伸手替她拿那一大束的山茶,心裡閃過一些失落。 「有些事需要回去處理。」華甯寧垂下眼瞼。 這些日子經歷了一連串的刺激,她開始學著如何將這些新產生的熱情化成舞蹈的動力。遇見海盜男人唯一的好處──就是這點吧? 然則,以熱情為舞蹈的動力是一回事,被烈火焚燒又是另一回事。那男人太具毀滅性,而她根本不想投身火焰中。 「你的朋友住在前方嗎?」龔允中指指前方一座靜謐的社區式墓園。 「這裡環境很好,而且有許多鄰居作伴,羅莎一向喜歡熱鬧。」華甯寧朝墓園管理人打了聲招呼,跨進園內的石子小徑。 「羅莎……」龔允中拿著花的手掌顫動了下。怕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名字? 對了,他曾經要盧凱立對華甯寧做了一次簡易的調查,調查裡頭曾經出現過羅莎這個名字。他安心地輕吐了口氣,跟著她走入墓園之中。 「生命其實很脆弱,軀體一咽了氣,什麼轟轟烈烈也都不過是一場虛幻。」華甯寧並沒有注意到他在一瞬之間的恍惚,她正看著身旁一座座的灰白色墓碑。 「所以才該好好把握,或者,乾脆就不顧他人眼光地自由活一場。反正什麼轟轟烈烈終究都會變成一場空。」龔允中跟著她在一株柏樹下停住了腳步。 她一回某。沉靜地瞅著他。「律師看到的都是悲觀的一面嗎?」 他和她是兩種人。她不在乎的事情太多,而他在乎的事情太多。 「現實常常是黑暗的。」他傾身為她拿掉發上的一片落葉,語氣是低啞的。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在龔允中靠近她的那幾秒鐘,她幾乎有種錯覺──那種微熱的體溫──和海盜好相似。 「律師都和你一樣悲觀嗎?」她拉回心神,隨口問道。 「看多、見多了之後,很難樂觀得起來。」 隨她在一座鑲著白色天使的墓碑前停下腳步,他將花束交回她手中。 華甯寧有些驚訝地看著墓碑前早已安放了一大捧紅玫瑰。 映襯著灰白的墓碑,花朵紅豔的色彩顯得格外地刺眼,像是以鮮血宣誓的壯烈情懷。 是羅莎的愛慕著嗎? 華甯寧彎下身將花束放在墓碑旁,不免對鮮紅玫瑰上的雪白卡片多看了一眼。 親愛的公主: 為我向你的朋友獻上祝福吧! 華甯寧不自覺地咬了下唇,盯著卡片上龍飛鳳舞的字跡。海盜! 協助他調查嚴少強是一場交易,一場她並不想在生命中備案留底的交易,他沒有資格堂而皇之地進入羅莎的墓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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