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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她怎能不擔心!

  雖則李伯驎對她的態度自那日染料毀壞後大有更改——他親切地對待她,一如照顧小輩般——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偶爾逗留在她身上的注視。每當如此,她便不免擔心是否今日胭脂調得過濃或過淡,又或擔心胭脂沾上了衣,引起他的懷疑。內心的自我煎熬,最是讓人真是不安。

  “也許尚未進入關中,曲少爺就會接回我們了。或許小姐可以稱病不能服侍將軍,如此胭脂用量便可少用些,也可以再涯一段時日。”高本福建議道。

  “一個月……有些太長。”柳子容咬了下唇。

  “我有法子了。”高嫂興高采烈地對著柳子容說著,“前些日子我替營妓姑娘縫補衣衫時,聽得姑娘們說這些個天在甘州那有市集,將軍會按例前去挑選馬匹。那些姑娘原是要拜託你替她們帶水粉、胭脂的東西,因為想你可以要求跟著將軍去。原本那時我拒絕了,因為不想勉強小姐,也沒料想到染料會被那個壞心女人弄壞。不過,現在想起這倒是一個法子,小姐可以請求將軍讓你一塊同行。”

  高嫂說得眉飛色舞,尤其是看到丈夫點頭時,更是愈說愈激昂。

  “你小聲些。在外頭談話就是怕在營中讓別人聽見了,你這一嚷嚷是怕人不知道嗎?”高本福壓低了音量喝阻。

  “我可以試試要求與將軍前去,但不知將軍是否會同意?”因為這容貌惹人注目,已許久不曾去過市集了;那些熱鬧的景象,只是兒時的回憶。

  柳子容說著,小臉蛋著實有些興奮。“就說你不曾去過市集吧,將軍會答應的。”看出小姐的眼又閃著光芒,高嫂也跟著笑。雖有些擔心將軍對小姐的過度關心——秦大夫說將軍給小姐的那些藥膏,全是入貢珍品;但她相信將軍不會拒絕小姐如此一個簡單的要求。

  “坐穩了。”李伯驎將柳子容的身子在馬上調整了下姿勢,讓那仍發著抖的身子儘量地依著自己。

  柳子容根本沒騎過馬,感到——十分害怕。

  李伯驎輕拉起韁繩,讓身下的馬匹開始緩慢地前進。原不該將柳子容置於他身前,可是那雙顫動的雙手看來是無法自身後抱著他。

  “你以為上市集是坐馬車去?”李伯驎揚了揚疆繩,讓馬匹加快速度。瞧著柳子容即刻死命抱住馬頸彷若赴刑場一般,他不免有些好笑。

  柳于容胡亂地點頭,心緒根本還處在不穩定之中,她沒有騎過馬,完全不知道坐在馬上是這麼高。

  “張開眼看看四周。”他傾身向前,將柳子容的腰向後一攬,貼住他的胸膛。

  他怎麼知道她閉著眼睛?忘了抗拒自己貼在他胸前的安全感受,她回過頭好奇地看看他,小巧的鼻尖削撞上了他堅硬的下顎。

  痛!柳子容忘了方才上馬的恐懼,收回馬頸上的手且捂住了鼻子。

  放下手時,卻意外聽見他的低笑聲。柳子容直覺地又遮住了鼻子——一定紅得很難看。

  李伯驎拉下柳子容的手,溫柔地以指尖劃過那道秀氣的鼻樑。

  柳子容抬起了眸,與他臉孔過分地靠近時,才發現了二人之間的親密姿勢。

  他有力的心跳透過衣裳熨貼在背後,讓人整個身子都熬了起來。她隔過頭,努力坐正身子,突然想起臉上那幾近褪去、完全是脂粉印染而上的疤記,因而不敢與他過分偎近。

  “放心吧,這段路程很短,你無需忍受我過久。”李伯驎口氣一轉為冷淡。

  她無力反駁,心情因為李伯驎的話而變得陰暗。

  一路上就只是沉默。

  待到達的馬蹄即將進入市集邊緣之後﹐柳子容悄悄地偏側了頰,注視著他——不愛搭理人的表情,和周遭鬧烘烘的情景顯得極度不協調。

  是她壞了他的好心情。

  無聲地任李伯驎抱下了馬,她紅著臉拉住了他的手掌,寫下:

  “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他沒有看她,一徑往前走。

  她拉住李伯驎的衣裳,讓他停住了腳步。她的手撫上了他的唇邊,執意地想讓他的唇色上揚。

  “放手。”他甩開柳子容的碰觸,卻發現那張小臉難過地咬破了唇。“你到底想怎樣?”

  柳子容聞言迅速地抬起,對他微笑。

  李伯磷注視柳子容唇邊的笑,重重地歎了口氣,抿了下唇算是響應。“走吧。”

  她走到了李伯驎的身邊,手悄悄地拉住了他衣衫的一角,張著大眼新奇地與他共同走入人群之中。

  “哇。”入眼的繁華讓她敬畏地低呼了聲,桑、麻、五穀、葡萄、粟糕……

  這孩子真是不曾見市集吧?李伯驎低著頭,若有所思地看著身旁柳子容雪白臉頰上掩不住的雀躍。

  前日,當柳子容怯怯地將紙條遞予他時,他以為柳子容只是想出來透透氣,不留見過市集只是藉口。

  沒想到柳子容一見到市集繽紛熱鬧的景象,唇邊的笑就不曾停止過,令他的眼無法移開那雙水淨眼眸。

  李伯驎伸手將只及自己肩頭的個子往他身旁攏靠著,不讓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碰著柳子容。望著柳子容,寵愛的笑浮上他的唇邊。在柳子容如此沒有防備地依著自己時,他無法不去想守護“他”。

  為了擁有柳子容,他可以不顧世俗的眼光,然而他卻不認為嬌弱的柳子容可以承受這樣違反倫常的感情,更不願柳子容處在輩短流長的指點目光中。柳子容也努力地在避開他吧?他想起方寸的情景。

  然而,此時的柳子容又是如此自然地依靠著他啊,而他竟無法對這樣的柳子容繼續先才的壞脾氣。

  李伯驎護著柳子容的肩向右挪動,避開數匹走過的牲馬。

  也罷,既是無法撇開自己對柳子容的在意,就將其留在身旁,當成一個可以照顧愛憐的稚弟吧。即使心中的感情是非關親情的男女愛戀,卻也莫可奈何。戰功輝煌,是他征戰沙場、智取力門的必然成果,然則感情的事卻不是他所能掌控。

  經過一長串的食餅攤子前,柳子容驚訝地左張右望著。怎麼糕餅也是這麼五顏六色、美麗精緻!

  怕在人群中走失,她悄悄地扯住了李伯驎的藍布衫子;卻不大有勇氣看著他——輕裝簡服的綢衫,讓他深刻的英氣輪廓又多了分清朗,濃黑的眉也沒有乎時的霸氣,連深淵般的眼光都是柔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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