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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曾經,為了柳絮兒,他連自己的感情都放棄了,又怎會在乎這麼一點雨?

  無情的大雨宛如一顆顆小石子打在他的臉上、身上,那樣椎心的疼仿佛滲進了骨子裡,化成一波波寒意的疼。大雨肆虐下,他的頭髮亂了、衣衫濕了,掛在身上的濕衣裳有如千斤重,但疾奔的腳步卻一刻也不停歇。

  這些年來,他從不懷疑自己的決定錯了,他以為自己的犧牲可以保全絮兒,也一直以為這樣才是對絮兒好的,卻不知,這一念之間,卻把絮兒,也把自己推入了無路可退的絕望深淵。

  雨中,柳家大宅就在前頭,氣派門簷前掛著兩隻大紅燈籠,喜氣醒目得刺痛他的眼。

  「上官少爺?您怎麼──快,快進來!」即使淋得有如落湯雞,守門的家丁還是立刻就認出他,忙不迭將他請進門。

  「小姐呢?」他急聲問道。

  「回上官少爺,在房裡呢,我這就去通報……」

  「不必了,我自個兒進去就行了。」他不多說的逕自朝院內走去。

  午後的天色陰沉沉一片,唯有方才那陣傾盆大雨暫歇了下來,只剩下零星的小雨稀落下著。

  沿著熟悉的曲徑快步走著,這裡的一草一木,即使他閉著眼都能描繪得出來,越過前頭的回廊穿過側院,就會看到一方後花園,那裡有棵九年前刻下他倆名字,立下約定的梧桐樹──

  念頭轉至此,他的腳步正好來到花園外,他的目光習慣性的朝天仰望,卻在那個熟悉的位置上看到一片陰霾。

  樹呢?他愕然瞪著那個空蕩的位置,好半晌,才勉強回過神,在地面上找尋到僅剩一點的樹基。

  樹被砍了?為什麼?他心中除了疑問,更多的竟是痛。

  但無暇傷情太久,現下,他急切地想找到絮兒,把所有事情問個清楚,踩著已然失去往常沉穩冷靜的急促腳步,他很快來到絮兒的寢院,正要敲門,門卻冷不防地由內打開,與裡頭的人兒四目對個正著。

  他突如其來的出現,叫絮兒猛的一驚,當一定眼瞧見他的狼狽,更是不由得倒抽了口氣,印象中的他總那樣溫文爾雅,冷靜淡漠,何時見過他衣著如此淩亂、神情如此焦躁狂亂?!

  心底的疑問沒說出口,她強忍著想伸手替他撫去額上濕發的衝動,謹記著彼此該保持的距離,只是用一雙平淡的眸光與他相望。

  原來……他也有一雙這麼深邃、溫柔的眼,絮兒還以為,裡面除了冷漠什麼也沒有。

  區區一眼的力量忒是驚人,彼此都像是撞進對方那深不可測的水潭裡許久,裡頭的疑惑、矛盾與痛苦竟如出一轍,令他們幾乎迷失了自己。

  「為什麼答應要嫁給二弟?」許久,他終於繃著嗓子開口了,低沉聲音中仿佛帶著痛苦歎息。

  「因為他肯娶我,你肯嗎?」她那澄澈卻平靜的目光直視著他,竟逼得他不敢迎視。

  一句反問逼退了他滿腹的話,緊抿著唇沉默不語,大掌懲罰自己似的狠命緊握,像是想測試自己能忍受多少的痛。

  「你不能嫁給他!」最後,他粗嗄著嗓子,只說了這句話。

  他依舊不肯給她一個答案,依舊逃避著她,只給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的莫名理由。

  絮兒苦澀一笑,除了心酸,竟再也引不起半點痛楚,原來,這就是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

  「為什麼?」她淡淡笑開,宛如天邊飄忽的雲,淡漠得不帶任何一絲情緒。

  「他──不是個正派的人,你從他那裡得不到幸福的。」他最終只能勉強擠出這句。

  「幸福?我早就不奢求這種東西,只求不再為人心碎。」她的目光筆直望進他眼底。

  看著她故作堅強,眼底隱約閃爍著淚影,他的心被狠狠擰痛了。衝動地,他伸臂將她抱進懷裡,用一種幾乎快將她揉進身體裡的力道,用力地、緊緊地抱住她。

  突如其來的擁抱緊得讓她快喘不過氣來,她怔忡著,任由他失控地將她的身子箍得發疼。

  以為不再有任何感覺、不再有愛的心,慢慢有了一絲輕微的疼,原本像是死去的知覺再度蘇醒,凝在眼底的淚融了,沿著她冰涼的雙頰流了下來。

  這是第一次,她看到那冷靜近乎沒有感情的他,這麼的急躁失控,幾乎讓她以為──他或許有那麼一點在乎她。

  我愛你──只差那麼一點,她幾乎脫口而出。

  但他遽然抽身的動作阻止了她,當她看到那雙狂亂的黑眸再度恢復冷靜、熟悉的俊臉重新覆上一層淡漠,她就知道,她終其一生都不該冀望奇跡出現。

  「離開他,你要嫁給誰都可以,但就是別嫁給上官淵。」看似平靜的他,語氣卻洩露出一絲心急。

  專注凝視著他的俊臉,她認真地將他的模樣深深烙進腦海裡,希望將他小心妥貼地收藏在自己最隱密的角落,永遠也不讓任何人窺見。

  就算是──她對愛的癡傻與執迷不悟吧!

  「你走吧!」她平靜的仰頭望著他,一如當年那樣的虔敬與充滿信任。「下回再見面,我們只會是大伯與弟媳的關係。」這是她最終的答案。

  看著眼前這張曾經是那樣活潑俏皮,嬌氣且任性的美麗臉蛋,如今卻平靜成熟得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一直以來總希望她能穩重懂事些,但此刻他竟寧可用所有的一切,把那個純真無憂的小絮兒換回來。

  「回去吧!」落下一聲歎息,她緩步轉身回到房內不再看他。

  望著她決然的背影許久,他終於動了,有如千斤重的雙腳支撐著毫無知覺的身體往外走,腦袋裡空了,心底佈滿沒有任何東西能填滿的千瘡百孔,唯獨滿滿的痛卻怎麼也裝不完。

  違背自己的心,到最後可能會一無所有!

  突然間,腦中響起裴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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