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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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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再度不受控制地發軟。這些日子對這感覺已不陌生,追本溯源一切都是從天樂院開始的。 未覺他的目光奇異古怪,她默默收起這把小刀,苦笑:「這裡什麼都不好,現在又多加了一樣,我真希望能早日回家鄉去。」 殷戒遲疑了一下,內心雖有點不樂意,仍沉聲道:「你真要回家鄉,我可以借你旅費。」他在不樂意什麼啊?他又不是個小器的人。 她笑道:「不只是錢,我還要等時機。」這是一個舊時代,她賣的是舊書、穿的是舊衣,連遇見的人都是舊人。「哎,如果我真回家鄉了,殷戒,你是我唯一會念念不忘的。」 明知她性子直率,這句話裡沒帶任何挑逗,但他仍是目不轉睛地注視她。 他是她唯一不會忘的人嗎…… 「殷戒,你是我來南京之後遇見的好事之一。」她笑。 「好事?」 「是啊,我本來以為在南京城的前途黯淡,不過後來遇見了跟我同住的母子跟你,我覺得人生還是有不錯的事,至少下一刻可能會有美好的事情發生。」 下一刻一定會有美好的事嗎?這就是她的想法嗎?心裡蠢蠢欲動,有個模糊的念頭呼之欲出,他強壓,不想去分辨。 「爺兒,東西我拿來了。」樓梯間胖老闆恭敬地低喊。 她嚇了一跳,連忙拿起帽子。殷戒搖頭,對她說道:「不必。」壓低了她的頭,起身,對外喊道:「進來吧。」 那胖老闆走進來,特意瞄了屏風一眼,後頭有個人若隱若現,不用說,就是那個半月書鋪的女老闆了。 殷戒接過盒子,對他道:「你去忙你的吧。」沒要坐回原椅,看她十指不甚乾淨,便道:「半月,你嘴巴張開。」 「嘴巴……張開?」她的眼神一定很怪,才會遭來他的瞪視。 「我沒要對你怎樣!」這女人老愛胡思亂想!「下午天氣熱,既然你還要去糊紙,我有個法子讓你一時涼快。」 「咦?」送她一台冷氣機嗎?這個古人會有什麼辦法?見他信心滿滿,她依言張嘴。 他打開盒子,丟了一顆冰塊到她嘴裡。「含住。」 她捂住嘴,張大了眼睛瞪著他。 「你這是什麼眼神?大熱天沒見過冰嗎?」他有點好笑,甚至不由得噙起了笑意。 她驚喜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感動得要命。雙手捧著鼓鼓的頰面,很貪心很捨不得地含著它。天氣果然沒那麼熱了……眼淚要掉出來了,這個男人讓她感激得要命、快樂得要命、喜歡得要命……不不不,不能太喜歡,她怕她將來會很慘的。 「這年頭也有冰塊……」她一點也不知道。 「當然有,只是市面販售不多而已。」 「我就說下一刻總有美好的事情會發生的!」好感動好感動!啊,幾乎要痛哭失聲抱住他,以表感恩了。 「爺,米行掌櫃有事找你!」樓下傳來叫聲。 殷戒應了一聲,將盒子交給她,道:「你可以拿冰塊泡水喝,可別瞪著它到融化。」語畢,又看了她一眼,便下樓去。 魚半月連忙將冰塊丟進茶壺裡,一點也不介意裡頭是什麼茶,喝起來會不會古怪。 她小口小口喝著,發出滿足的歎息。寧願一下午都坐在這裡喝著冰茶納涼,也不想去工作啊。 以前在家鄉的日子多自由,不用像現在為五斗米折腰。 樓下陸續傳出他與人交談的聲音,好像一路出了街。 她隨意戴上帽子,捧著茶走到欄杆旁往下看去。殷戒跟疑似米行的老闆一路走向斜對面的米店去。 據她所知,他是個大忙人,忙到不可開交,有時候他來書鋪已經很晚了,她都要關門了,他還順手幫她收起鋪外的看板。 前兩天還有個媒婆跑來問她,問她殷戒是不是對她有意,有心娶她為大房。 「大房?」她哼了聲,盯著他頎長纖細的背影。「大房、二房、三房,這年頭的男人真走運,有律法撐腰!」聽說這兩個月裡,殷戒還有去過天樂院,有好幾次她清晨去井邊汲水,正好遇見他,他身上總是帶著令她掩鼻的胭脂味。 他過了夜,她知道。也很清楚他過夜的原因,是不讓右都禦史起疑。 他對她算是很夠恩情了,如果她有點良心,就該痛哭失聲地報恩才是── 只是,她無權無勢的女人,能報什麼恩?以身相許嗎?何況,她一點也不愛他這樣的恩情。 涼茶喝了好幾杯,覺得自己很窩囊,明明該想著如何回家鄉去,卻很害怕有一天她真回去了,他在她的記憶裡會形成可怕的懷念。 她明明喜歡的不是這種類型啊…… 「魚小姐?」 她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見不知何時樓梯間出現了一名中年男子。 「你、你是誰?」她不記得這個人啊。 「魚小姐,我聽說你跟殷老闆交好!」那中年男子上前幾步,急道:「夥計們都說,殷老闆只對你發脾氣!」 咦,發脾氣很值得炫耀嗎?那只能證實殷戒的修養不夠吧?見這中年男子好像有點古怪,她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 「大爺,你找我有什麼事?」 「魚小姐!你幫我在殷老闆面前說點好話吧!我酒廠生意一向仰賴聶家這大戶生意,失了它,我酒廠一定倒閉啊!」 「啊,這我沒有辦法吧……」她跟殷戒的交情可以說是建立在恩情上頭,要她左右他的行為,她無能為力吧。 她的答覆顯然出錯。他狼狽地上前,想要跟她近點說話,魚半月嚇了一跳,松了手上的茶杯,「鏘」地一聲,瓷杯破裂,碎片飛濺,她趕緊跳開,不料那中年男子來勢過猛,只抓到她寬大袖尾的同時,整個人撞上欄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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