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閻王且留人 | 上頁 下頁
三十


  「說是托老身的福,不如說是托令夫人的巫術吧。」王師婆哼聲說道:「一年多前令夫人跳的祈福舞是有目共睹,是真是假不言而喻,如今您身體康泰……趙將軍對令夫人倒是挺看重的。」

  「趙將軍?」

  王師婆從懷裡掏出符錄來,大聲說道:「哼,我聽說一年多前西門府將鎮宅避邪之物一律搬走,以為有了祝氏一族的後人,連那些守護的東西都不要了嗎?我王師婆在南京城裡做了二十多年的師婆,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事情,我倒想瞧瞧令夫人與我的咒語哪個厲害?」

  語畢,像要表示自己的威風與厲害,正要將符紙順手貼上,想起西門恩是南京城裡的大富,將來少不得要拉攏關係,便隨手將符紙往他懷裡的女子貼去。

  才要抬起頭的祝十五一瞧見,與西門恩同時大驚,她嚇得連忙把臉埋進他的懷裡,西門恩則立刻以衣袖護住她的頭。

  符咒不小心貼上他的袖袍,王師婆錯愕了下,瞪著他撕下符咒,當著面揉成一團後才交給阿碧。

  「這種東西可不能亂貼的。」他淡笑道。

  懷裡的祝十五隱隱發抖,他向阿碧使了個眼色。西門義從另一頭脫身走來,一瞧眼前場面,心裡知了幾分,轉開話題說道:「恩弟,你身子剛好些,別出門在外太久,就先回去吧……你這少年有點眼熟……是聶十二?你來這裡做什麼?想要刺探軍情嗎?哼,就憑你們聶家……」

  西門義接著在說什麼,西門恩已沒在聽,在她耳邊低語:「咱們從包子鋪後門走,那兒沒人,你別怕。」

  幾乎半抱著她鑽進包子鋪裡,回頭瞧了一眼,瞧見西門義正抓著少年不知在說什麼;阿碧正盡忠地退到後門口,不讓任何好奇過頭的人通過。

  走出後門,空氣頓時清新不少。小巷中無人,他拉著她的小手,柔聲說道:「十五,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我以為你要逛完大街才來。」見她沒有抬起頭來,他眉間微皺,語氣卻顯取笑道:「你低著頭,是地上有什麼好玩的嗎?」

  「我怕你嚇著。」

  果然,心歎,臉卻笑道:「要嚇也不是由你來嚇,方才我差點以為城內所有的人都來跟我爭一口氣。」

  說到那些人,她抬起臉,脫口:「那些人是怎麼了?明明不關他們的事啊,為什麼他們連我不知道的事都說得像是親眼所見……」

  注意到他微笑地望著自己,連忙又垂下臉。

  「十五。」

  「我……我的臉是不是……是不是……」變鬼了。

  掌心輕輕地被掐了下,聽見他柔聲說道:「我沒被嚇跑,自然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她偷偷摸著自己的臉,好象真的沒有變化,才慢慢地抬起臉,看他仍是帶著笑,她癡迷地望了一會兒,才喃喃脫口道:「我真希望我是人……」不必怕自已隨時「變臉」,不用一見符就害怕。

  西門恩的笑顏更迷人了,讓她一時忘了自己的害怕,直到香氣撲鼻,她回過神,才見他撕了一小口的包子餡遞到她的唇前。

  「方才順手拿的,你嘗嘗看。」

  是祝八做的,她不要。她撇開臉,低聲說道:「我不吃,你吃就好。」

  「八姐的包子並不差。」

  八姐、八姐,他始終遵禮,叫祝八一聲八姐,是為了她,她知道。

  她望著他,張嘴讓他喂進那口包子餡,趁機使力咬了下他的手指。他愣了下,只能苦笑連連。她的習性不改,反而還有加強之勢,心情一受波動就拿他的手當肉啃。初時他體弱,她不敢用力,近來她一口牙愈來愈利,不在他的臂上留下齒痕,是不會鬆口。

  咬到滿意了,她才鬆開,讓他吃著剩下的包子。

  「我臀不大也不圓。」

  才到喉口的包子差點嗆住了,西門恩驚訝地注視她。

  「你怎麼突然……」忽想她必是聽到話了,他俊臉微紅,咳了幾聲才道:「那些話,只是說笑,對方都還是小女孩呢,我要個小女孩做什麼?又不是帶回家當女兒養,何況……」

  頓了下,像是及時收口,不想再多談。牽起她的手,走出巷外。

  「還早,咱們去逛大街,我帶你去瞧瞧以前笑大哥帶我走過的地方,這兒就交給義三哥。」笑道。

  巷外是另一條街,人不多,許是都集中在包子鋪前的街上,沒人認出他是誰來。他看穿她的想法,俊美的臉龐露出微笑:「你長年住在族內,來城裡的一年全浪費在西門府裡,自然不知道一般人的想法。他們只是好奇,好奇我是如何逃出鬼門關的,過一陣子就沒人會在意了。」

  她聞言,先是奇怪他用「浪費」來形容他養身的一年,後來又被他的話吸引,遂邊逛邊問道:「既然如此,你不該出門的。」還讓祝八逮著最佳機會宣傳她自己的鋪子。

  「總不能一輩子都不出門吧?」他笑道:「八姐這樣做,也沒有什麼不對。正好為我鋪路,雖然帶來一時不便,好歹也讓城裡的人知道我身體健康,無病無痛,一掃外頭對笑大哥他們的謠言,何況……既然我與常人差不多無異了,不該再仰賴兄長他們,該我接手的我當然要接下,趁此機會,與城內的人打好關係,只有好處,再者我已經有——」他笑了笑,沒說話了。

  祝十五仰起臉,瞧著他清俊的側面,心裡有些不安。他愈來愈能頂天立地了,條件上已遠勝過許多男子了,而她……始終沒有變,是一個可怕的惡靈。

  她沒忘了姊姊曾說,她一生一世都無法為人祈福,因為自己的體內擁有的不是與神明親近的善魂,而是凝聚怨恨的惡靈……一個惡靈連為他人祈福都不行了,何況自己的幸福呢?

  腦中忽地閃過他與阿碧站在一塊的模樣兒,心裡生起奇異的情緒,隨即小手被拉,聽見他笑道:「十五,瞧,那是西門家的茶肆,是義三哥三年前開的。這是唯一一間他不先問賺不賺錢而開的茶肆,裡頭幽靜淡雅,如入山間,專供文人雅士品茶論文。他會這麼做,是存心跟南京聶家杠上了,這三哥,真是。」頓了下,見她的視線落在附近鋪子上頭的八卦鏡與避邪物,他拉緊她的小手,柔聲說道:「我常聽他們提,雖心生好奇,卻不曾進去過。在外用飯,若遇見識得我的人,一定又沒了清靜,咱倆到茶肆裡吃,你再告訴我方才你在街上逛了什麼。」

  祝十五收回視線,望了那茶肆一眼,那茶肆的門口連個鎮宅之物都沒有;她再看看西門恩,知他心意,便露出笑,點點頭。

  現在,她似乎可以理解了為何當年族人要將她關在地洞裡,一輩子不見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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